方巧菡的心略微好受了些。韩澈在她的父亲面前,态度还算恭敬。幸好,他和韩锐不一样。
廖峥宪惦记着身后的女儿,并不欲跟韩澈多啰嗦,他对韩澈摆了摆手,转过身去要跟秦正轩说话。
秦正轩精得赛过狐狸,早看出这对昔日翁婿之间的冰冷尴尬,而韩澈没跟他打招呼,只是扫了他一眼,他哪有不明白的,在两人寒暄的时候就拉着方巧菡坐回去了。
廖峥宪见女儿背对着自己坐,先是愣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不错。挺好的,免得叫韩澈看出什么。
“你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痛打大哥的廖峥宪?”蓦地,韩苓指着廖峥宪忿忿地道,“父亲说了多少回,简直快被你气死,今儿本姑娘总算见到了本尊,可知父亲所言非虚。好啊,哥哥对你这般礼遇,偏你还漠然视之,对哥哥肆意轻慢,简直就是不遵礼法!”
所有人都愣住,满楼客人纷纷吃惊地看着这边。
方巧菡颤抖着站了起来,手脚冰冷。她简直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韩苓,她从前的小姑子,这本是个骄纵女孩儿,但也读书识字,算得上聪慧敏悟,想不到……
心里不觉冷笑加苦笑。呵呵,有什么想不到的?不要说十二岁的韩苓了,全天下的人,有几个能像悲天悯人的章大夫那样,真正地理解和同情父亲?父亲现在翰林院惨淡度日,不就是拜韩锐那“义正辞严”的弹劾所赐?
“苓儿,闭嘴。”韩澈把韩苓朝身后一拽,“大人的事,轮不着你说话。”
廖峥宪低低冷笑一声,对方巧菡丢去一个眼色,意思叫她不必管他,赶紧离开这里。
韩苓在家骄纵惯了,自持侯门贵女,岂容光天化日之下摆架子被哥哥呵斥。她和廖峥宪站得近,把这冷笑声听了个清楚,更是恼羞成怒。
韩澈拽得用力,韩苓踉跄了一下,身后一个老嬷嬷赶紧扶住,低声抱怨:“什么人哪!”
这加重了韩苓胸中戾气,再不管韩澈,绕过他朝廖峥宪走,边走边指着对方,大声对周围的客人道:“你们可知道他是谁么?便是最自私、最不把国家安危放在眼里的廖峥宪!兵临城下的危急时刻,他只顾着自己的小家!这种没有气节的人,骨子里就是个卖国贼!”
遂滔滔不绝地说起廖峥宪的“罪行”来,听的客人有点头的,也有唏嘘的,也有怕惹麻烦,抬脚离开的。
方巧菡怔怔地看着父亲淡然的眸子,觉得心里滴血。天哪,到现在才体会到,她死后父亲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要不是还有弟弟和姑姑,父亲怕是要自绝于母亲坟前了!
她腾地走过来几步,想要抢白韩苓,廖峥宪向她投来警告的目光。
不要意气用事。仔细被韩澈认出来。
方巧菡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但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受人欺凌?
“住口!”韩澈怒喝一声,上前一步把韩苓拉过来,“给我滚回家去!”
韩苓哪受得了这般委屈,马上泪如雨下,边哭边大声道:“哥哥,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大家都知道你那是实在没办法了,你救了整个国家,凭什么这人说你是杀害他女儿的凶手?刚才他还对你那样无礼,好像咱们韩家欠他一条命似的,凭什么哥哥你就得一直迁就这个老家伙?连皇上都嘉许你,你不要总觉得对他有什么愧疚,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韩姑娘。”
方巧菡再也听不下去,正打算站出来斥责韩苓,就见秦正轩大步走到韩苓面前,先是深深一揖,然后平静地唤了一声。
韩苓愣愣地看着他,秦正轩又道:“在下提醒姑娘一句,这里是喜味斋,不是姑娘家里。姑娘在这里一番叫喊,惹得众客人不买东西了,都过来凑热闹,铺子老板不晓得有多心疼。”
“可我是为了……”
“姑娘请想,姑娘的兄长舍命保卫国家,为的不就是百姓安居乐业么?姑娘现在做的,却是与兄长背道而驰的事。”
他指着比刚才少了一半人的铺子:“姑娘不知道糕点铺子的课税有多高罢?少了这半天生意,铺子流水的损失,姑娘愿意承担?今后,这家铺子因为姑娘今日这一闹,生意惨淡了,乃至店主出个什么意外,姑娘还认为自己是袒护正义心系民生么?还有这位老先生,如果不是他的女儿献出生命,姑娘认为自己此刻能安享荣华富贵?”
韩苓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她觉得秦正轩是在强词夺理,可对方也是一顶接一顶的大帽子,她不知怎么反驳。
韩澈心里一痛,对韩苓道:“苓儿,回家吧。”
“我……”
方巧菡已走到韩苓面前,轻轻地对她说:“韩姑娘,既然刚才你说到礼法,那么有这样一句,不知你记不记得。'称尊长,勿呼名,对尊长,勿见能'。这是七八岁的开蒙童子都懂的礼法。姑娘要是践行不了这十二个字,今日这一闹,怕是给家门蒙羞了。”
“你、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
“再送你两句。'勿谄富,勿骄贫'。”方巧菡平静地把对方堵了回去。
堂堂嘉勇侯府,要是公然做出不敬长者、欺凌平民的事,恐怕明日韩锐要面对言官们的责问吧。
廖峥宪傲然站立,目光清冷。韩澈看看他,又看看秦正轩和方巧菡,叹了口气,拉着韩苓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