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酷似侄女的方巧菡面前,她不知不觉地就以姑母自称了。
方巧菡任由廖氏擦干眼泪,对她挤出一丝笑来,又看一眼方夫人,后退几步,冲廖氏行了个晚辈礼。
“你一定就是巧菡了。”廖氏扶起方巧菡,擦着泪对方夫人道,“刚才听太太说起,果然乖巧可爱。太太有所不知,令嫒的长相,竟和我那苦命的侄女十分相似,方才顾此念彼,所以失态,太太莫要责怪。”
“原来如此。”方夫人叹道,“人之常情而已,有什么可自责的。”
见女儿垂头静静站着,又笑道:“巧菡,你不认得这太太,她是刚才咱们说起的韩少夫人姑母,董太太。”
廖氏忙道:“就叫我姑姑罢,这孩子合我眼缘,看着就喜欢。”
方夫人叹息着摇头,又重重点头,方巧菡知道母亲答应了,再次行礼,低声唤:“姑姑!”
“哎。”
廖氏百感交集,见方书毅傻乎乎看着自己,又冲他招手。方书毅会意,便也照样行礼,口称姑母。
看完脉,廖氏对方夫人笑道,“有了孩子才有了生机,这话真是不错。我想求您件事,能带他们见一见舍弟么?”
方夫人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廖家比自己还惨,这样的请求,她如何拒绝。
方巧菡的心狂跳起来。能见到父亲和弟弟了!
……
这是县城一家普通客栈。夜阑人静,廖峥宪对灯而坐,反复摩挲一枚玉印,刻着“绮璇”二字。
“父亲,”廖晏鸿催道,“早些安歇吧。白天累倒了,吴大夫嘱咐您须得格外注意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阿寄,”廖峥宪唤儿子乳名,“等把你大伯送下地,我们马上回京。”
“噢?”廖晏鸿走了过来,“您不是打算在老家购所宅子,置些薄田,然后回京递辞呈吗?”
“我改主意了。”廖峥宪坐直身子,精神头儿竟恢复了几分矍铄,“我远不到致仕年龄,官位再低俸禄再少,也还可以做些年。”
廖晏鸿盯着父亲,脸上慢慢浮起笑容,“您该不是因为今日见了方家妹妹?”
“确实与她有关。但也不是全部。”廖峥宪目光闪烁,并未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想通了。”他淡淡道,“日子总要过下去。我这一房,只你一个儿子,还等着光耀门楣,不可一味消沉。看不惯我的人,说什么由他说去,权当放屁!又不作奸犯科,谁还能把我怎么的?”
“父亲早该如此了。”廖晏鸿含着泪,“儿子都听您的。儿子会更努力读书。取不了举人进士也无妨,学业岂能半途而废。”
廖峥宪长叹,“之前是我糊涂。以后,你我都要振作起来。”
“是。”
父子二人又说了半天才熄灯。
“阿寄,”躺下后廖峥宪低声道,“无论如何,绝不可让韩澈知道巧菡……明白么?”
“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都会逆袭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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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翰林院。
狭小的书案前,廖峥宪仔细阅读着一份草疏。两旁各高高堆起一摞摞纸盒,右边的是已校对好的卷宗,左边则是尚未处理的。
他被贬为连单独公房也没有的七品编修,继任是庞禹才,其举荐人与嘉勇侯韩锐亲近。
庞禹才为了讨好韩锐,刻意拿捏廖峥宪,让他与一群九品待诏坐在一起,做着核对公文的琐碎活儿,还美其名曰,廖大人心细如发,这样能更好地发挥才干。
作为昔日的翰林院一把手,生性耿直的廖峥宪自然被许多人看不惯,这下找到了机会,既能出了从前攒下的心头火又能讨好新上司,众人纷纷痛踩,对他各种打击讽刺。
爱国大旗高举,不仁不义的大帽子一扣,廖峥宪被说成了秦桧赵高一般的人物。
“就是大字不识的村野愚夫,也懂饮水思源的道理。今日咱们能好好地坐在窗明几净的华宇里,舒舒服服地领朝廷俸禄,还不是将士们舍家为国、流血流汗换来的?唉,有的人啊,捧起碗吃饭,放下碗忘本,这书真是白读了!”
痛失妻女的廖峥宪熬了一年多,觉得心力交瘁,恰逢乡下的大哥去世,便打算借此机会告老还乡,淡然度完余生。
这时,他遇到了方巧菡。
父女连心。与方巧菡相处不过片刻,廖峥宪就已认定,这个九岁小女孩的体内,住着他那惨死女儿的灵魂。
不要说她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与绮璇有多么惊人的相似了。当她抬起脸面对他时,明明礼貌地微笑着,明明什么都没说,可那双剪水明眸里,有多少强行按捺住的悲痛与怜惜!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童,初次见一位长者,怎可能有这种神情。
后来,廖氏说起方巧菡的溺水,说方夫人求金檀寺长老写了道镇魂的护身符,那日母子三人去金檀寺布施,还特意请长老加持了法力。
廖峥宪心下释然,确实是绮璇无疑了。他曾在一些奇谭话本上读过借尸还魂的传说,现在,他无比相信那些村言村语是有依据的。
精神为之一振。老天大约实在看不下去廖家凄惨,又把女儿送回来了。确定的那一刻,他对神佛充满了虔诚和感恩。
希望的熏风吹暖了心头。再也不悲伤消沉了。虽然没了老伴,还有儿子,和失而复得的女儿!重生的女儿还这么小,已肩挑起全家的生计,他要好好扶持方家人;儿子还没中举人,他要好好培养儿子成材,给巧菡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