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巧菡心揪了起来。王吉没有在意擦肩而过的方家人,兀自同知客僧说话,她听见断断续续的字句。
“往生牌位……长明灯……”
“阿弥陀佛。原来今日是先少夫人生辰……将军真是个长情之人。”
方巧菡身子一抖,方夫人奇怪地问:“怎么了,冷吗?”
“没事,”方巧菡挤出笑容,“饿了,想早点吃到寺里的豆沙粽。”
大家都笑起来,方书毅揶揄道,“妹妹小馋猫。”
绕过一簇修竹,已远离了正殿,方巧菡深深地吸了口气。
原来韩澈给她在这里立了往生牌位,今日记起是她生辰,所以让王吉过来布施灯油钱。
这么说,他已放手,不会再招魂了。本该如此啊。
仔细一想又觉奇怪。京城的普照寺才是最最香烟鼎盛的,为什么要把往生牌位立在冀县县城的寺庙里?
唉。管这些做什么。无论如何,真的放手就好。
说起来,廖绮璇已死了一年多,嘉勇侯想必开始给儿子张罗续娶了。
艾香米香沁人心脾,方巧菡接过母亲剥好的粽子,轻轻咬了一口。
有缘无分,终究要行同陌路。
……
从金檀寺出来,方巧菡说起方夫人的身体。她前一晚突然头晕了好一阵子,方巧菡建议再去一趟颐春医馆,找章大夫再把把脉。
“你这孩子,”方夫人笑着叹道,“偶尔晕一回算什么呢,上年纪的人,哪有不发昏的。”
“说什么呢,母亲还不到四十。身子不舒服就得去瞧瞧,不可掉以轻心。”
兄妹俩都坚持。方书毅还引经据典地背了一段《弟子规》,要对方夫人“昼夜侍,不离床”。
方巧菡抿嘴笑道:“哥哥跑题了。你该背《黄帝内经》的,章大夫哪次诊脉不提几句。”
方书毅得意地说:“哈哈,我就是想叫你们知道我已经倒背如流了。”
有方巧菡辅导,方书毅的学习突飞猛进,学堂的梅先生对他赞不绝口,说依此进度方小公子十二岁必过童考。有机会的话,县里还会举神童。
方夫人对一双儿女是骄傲的。儿子读书好,已被全村人夸做神童。女儿又练得一手好针线,大半年就精通各种针法,做的绣活儿样样大卖......不,远远不止。
女儿才是更优秀的。跟着儿子读书识字,写出来的字连梅先生都说好。学才子王冕拿树枝在泥地上练习画画,后来买了丹青,在白绢扇上画蝶画花,绣坊老板一脸惊叹,出手就是一两银子。
多亏了女儿一双巧手。现在全家每月少说也能净赚好几两银子,再不必像从前那么辛苦艰难了。
日子越过越好,照这样下去,不但能支撑儿子一路读书,说不定还可以攒些银钱购置田产。等儿子考了进士做了官,她就是死了,也能坦然面对地下的丈夫了。
方夫人乐滋滋地憧憬着,没留意人已被儿女领到了颐春医馆所在的永和大街,马上就到医馆了。
斜刺里蓦地冲过一辆骡车,车夫猛勒缰绳,两匹大骡子嘶叫着扬起前蹄,堪堪停在医馆门口。
“哎呀!”方巧菡吃了一惊,她和哥哥差点就被骡子踢到了。
方夫人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护住两个孩子,自己却眼前发黑,身子摇摇欲坠。
“母亲!”
兄妹俩惊慌地搀扶,这时骡车里跳下一个白衣少年,一个箭步冲过来架住方夫人:“真是对不住!”
方夫人只是瞬间眩晕,现在已站稳了身子。她抽回手臂,对白衣少年微笑福身,“多谢公子,不打紧的。”
见方书毅受到惊吓的样子,少年歉意地后退几步,深深一揖:“家父突发心疾,一路狂奔来此,多有得罪!”
方夫人急忙摆手:“不妨事不妨事,快去带令尊看大夫罢。”
说话的功夫,病人已被扶下骡车。那是个头扎白色纶巾的白衫老者,被一名老妇和一名老仆左右架着,勉强还能站住,整个人有气无力的,大半重量都在两人身上。
“姑母,我来。”白衣少年取代了老妇,将父亲手臂绕上自己脖子,在老仆的帮助下架入医馆。
“咱们也进去吧。”方书毅拉着妹妹的手,跟在母亲身后进了医馆,却见方巧菡双目呆滞地朝另一个方向走。
“妹妹,章大夫不在那间,”方书毅奇怪地将她拉回,“你认错了吗?”
“......噢,我,我记错了。”方巧菡双唇颤抖,死死瞪着白衣少年的背影。
廖晏鸿。那是她前世的亲弟弟!
第二十六章
被扶去里间的老者,是她的父亲廖峥宪。
老妇是她的姑母,老仆是跟随父亲多年的周管家。
父亲不过四十五岁,为什么这样苍老,还犯了心疾?他是个儒雅的文士,清瞿劲朗,一年里连头疼脑热都不曾犯几回。
就算生病,为何要来这里看?京城有的是好医馆。
更重要的,为什么父亲、弟弟都全身着白?姑母虽上青下灰,鬓发上却也簪着朵白花。
还有......
母亲呢?!
章大夫开始为方夫人诊脉,方书毅眼巴巴看着,不时替母亲回答一两句。方巧菡默然而坐,十指紧攥衣角,心似油煎。如果是她猜想的那样……
“章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