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祠堂里,嘉勇侯爷韩锐举起皮鞭,狠狠抽在儿子背上。
冷硬的皮鞭缀满倒钩,一下就冲破柔软的缂丝直裰,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韩澈依然笔直地跪着,面色不改,双目凝在香案摆着的簇簇牌位上,其中就有廖绮璇的。
她为他而死,他却安然无恙。是不是活该?想想自己承受这些是为了她,似乎连疼痛都减轻了。
“孽障!不肖子!”韩锐骂着,又是一皮鞭甩上去,“有点功勋就忘本了?养外宅还私建密室,你知道你都在干什么吗?!”
韩澈木然答道:“父亲说得是。是儿子不对。”
“要不是老金告诉我......哼!你瞒着我和你母亲,把廖绮璇的旧物偷偷地搬到那里,这也罢了。怎么还将她的骨骸收在密室?懂不懂什么叫入土为安?竟然还荒诞不经地找什么牛鼻子道士招魂,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又是好几鞭抽在身上,整个脊背的衣衫都不见了,只挂着几丝带血的碎布,深深的鞭痕纵横交错,血流如注。韩澈咬了咬牙,铁拳握得咯吱响,颤声说道:“儿子......不对。”
他身边一名老参将偶然提过凌虚子,说是位有着起死回生惊天法术的道士。他留了心,把廖绮璇的骸骨偷偷扣下,回京只说妻子尸骨无存,迎入祖坟的只是座衣冠冢。
他花重金建了密室,置了冰棺,专为存放绮璇骸骨,一面命金管家多方寻找凌虚子。昨晚金管家紧急奔去秦家告诉他找到凌虚子的时候,他激动得连告辞的礼貌话都忘了说。
伤口钻心地疼,韩澈想起了冰棺中乍然回魂的廖绮璇。凌虚子说过,重生对本人来说是极端痛楚的。她躺在棺内痛苦颤抖的样子,他想他永生难忘。她是不是疼得实在忍不住,所以还是选择了离开?
“......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韩锐咆哮着继续挥鞭,下手实在太重,韩澈终于忍不住低吟出声。
“儿子......不对!”
“除了这四个字,你别的都不会说了吗?”韩锐冷笑着,“为什么让你在这里领家法?你还是不是我韩家子孙?一个女人而已,把自己弄成这样,天天萎靡不振,动辄烂醉如泥,难道你心里就只有那个女人?不要忘了,侯府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
韩锐走到韩澈面前,见儿子死死盯着廖绮璇的牌位,发狠抓到手里朝地上猛掼,“砰”地一声,紫檀木的牌位四分五裂。
韩澈眼中溢出泪来,嘉勇侯更是暴怒,扬手给了儿子一个耳光。
“孽子,还能不能把你打醒?!”韩锐面色紫胀,“我要说多少遍,她已经死了!死了!你该朝前看,做好你分内事!”
韩锐已转过身去。韩澈低头拣起一块碎木紧握在手中,尖锐的木屑刺入手心。那块碎木上,刻着“绮璇”二字。
韩锐继续愤怒地数落。
“愚蠢!你以为自己现在就位极人臣了吗?啊,当了国舅爷,不可一世了是不是?前朝后宫多少盘根错节的势力,你以为都与韩家为善吗?伴君如伴虎,稍有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对我和对你妹妹都是!哪怕她做了贵妃!你耽于心结,萎顿颓废,全然把这些抛在脑后!不孝不悌的逆子!”
韩澈一声不吭。韩锐缓了缓呼吸,冷冷地说:“你那几个勾栏出身的妾,我让你母亲把人都卖了。”
韩澈猛然回头。
“呵呵,舍不得?”韩锐把鞭子扔到一旁,“皇上赐的美女你不亲近,偏要宠爱这么下三滥的女子。个个长得都......哼,你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当我们是瞎子吗?那四名宫女都出自仕宦之家,倘或让她们的家人知道你有这样诡异的癖好,你叫我怎么向皇上求赐婚?”
韩澈紧紧地握着手中残木。赐婚!是了,他不可能不另娶。现在,他的婚事,根本不能自己做主了。
垂头看着染血的木牌,无声苦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是未来的嘉勇侯,多如牛毛的规矩,他唯有遵守。
忽然意识到,他的绮璇,确然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再说最后一遍,”嘉勇侯的声音像三九天的寒风,“再让我看到府里出现和廖绮璇长得像的女人,我亲手砍了她!”
第二十四章
“二弟。”
马棚边,秦正轩正在给大黑马套鞍鞯,彭氏走过来喊住了他。
“大嫂,有事?”
彭氏走近了,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你今儿还要去铺子里?前儿韩爷来咱们家,其实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秦正轩只静了一息便继续手下动作,“无妨的。我一向小心,大嫂,你信我。”
彭氏看着小叔子高大刚毅的背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十六岁的小叔撑起整个家是多么不易。
四年前,无义无德的族人害丈夫公婆相继离世,她觉得天都塌了。儿子不到四岁,女儿不到三岁,半岁的小姑子还在吃奶。原先和和美美的家,除了她一个长媳,略大些的男子就只有十二岁的秦正轩。
官府不公,财产悉数判与族人,他们簇拥着凶恶的官差上门,逼迫她交出所有田契房契。家里遭到了本该是骨肉血亲的洗劫,箱笼物什都被搬走,那一刻,抱着哭泣的孩子,看着空荡荡的家,她流干了所有眼泪。
那一刻,真想一条绳子了结生命。失去亲人,失去生活依靠,还要偿还巨额债务。这样的日子还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