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柿子树下摆了个小方桌,一位身穿白衣的小少年正就着落日余晖读书。觉察到动静,他抬起头来,见韩澈一身官服,吓得把手中的书落在地上。
“这位可是方公子?”韩澈拱手行礼,温和地说,“冒昧前来,多有得罪。我等是京城国子监佟老爷家人,想见一见令堂。”
方书毅起身还礼,犹豫地看着韩澈。其实秦正轩接方巧菡的时候已经跟他说过,他就是被韩澈的威严气势给吓着了。
“方公子,让我们进去吧,”韩澈声音依然温柔,“放心,绝不是来逼婚的。”佟维毓也急忙堆起慈祥的笑容,冲着方书毅连连摆手。
方书毅定了定神,想起秦正轩交代的话,点点头。“噢,那就请进。”
……
出了方家已是暮霭沉沉了,佟维毓走到停靠着马车的村子口,扭头回望静谧的村庄,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世伯,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一直默不作声的韩澈开口了,“哪些大人明日会说什么,哪些大人世伯能争取帮腔,世伯回去后要连夜走动一番。”
佟维毓点着头叹气,“贤侄少年老成,老夫记下了。”
“也不必担心入不得城,”韩澈为佟维毓取来垫脚的矮凳,又撩起车帘,“拿我腰牌出示给守城门的兵丁,必然畅通无阻。”
“贤侄,你不一起回城吗?”
韩澈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幽光。
“小侄去县城,拜访一位故旧。反正明日也不必去府衙。”
第十八章
韩澈嘱咐两个衙役好好随侍,陪同佟家马车行了一段,至官道分叉处,与佟维毓告别,独自打马朝冀县县城驶去。
县城西南一角,有条不起眼的小巷,名叫玉案巷。巷内密集栽种着高大的青槐,落下的槐花几乎淹没了路面。
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尤其清晰。韩澈下了马,牵着缰绳踯躅而行。残月在黑云间时隐时现,巷内并未悬挂任何灯盏,韩澈却准确地找到了宅门,敲响。
“爷回来了。”
瞬间就有人开门,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侍从。韩澈点点头,并不说话,一人一马的身影迅速没入门后。
这是一所三进的宅院,宽大轩敞,屋宇华美。随着主人的回归,宅院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韩澈在正堂坐定,门口已跪了数名敛声屏气的仆人。
“爷用饭了没有?”领头的金管家小心地问,“算着爷今儿要来,厨房那里一直没敢停火,东西都是现成的,很快就得。”
“嗯,上次那几样就好。”韩澈答得很随意,“老金,等会儿用饭你陪着,叫他们都下去吧。”
“是。”金管家冲身后一摆手,那些人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站住。”韩澈眼尖,指着最末的一个人影,“穿红的那个,转过身。”
那人身子一顿,瑟缩着转了过来。却是个红衣丫鬟,梳着惯常双丫髻,两边简单地各系一道细细的红丝带。双手交叉在身前,头垂得很低,从韩澈的角度,只看得清密密刘海、尖尖俏鼻和红艳艳的樱桃小口。
“头抬起来。”韩澈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丫鬟的声音又娇又柔,缓缓抬起头,韩澈看见了她的脸。
“老金。”霎那间韩澈的脸色冷得像冰,“这是你的主意?”
金管家没想到韩澈是这般反应,顿时冷汗涔涔,噗通跪下拼命磕头:“奴才、奴才僭越了,爷,请恕奴才该死!”
韩澈冷冷地看着金管家,如刀目光扫过丫鬟的脸,红衣女子似是才明白,急忙也跪了下来,纤细的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头低得差点碰到地面。
金管家还在磕头,韩澈喝道:“罢了!”
“多谢、多谢爷不计较!”金管家面前的地板已滴了一片汗渍,却不敢抹去头上的汗,狼狈不堪地称谢。
“我不喜欢妄自揣测的奴才。”
韩澈说着,慢慢地走近红衣丫鬟,俯下身子,伸出两根手指抬起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完,见对方红晕满面,一双眼睛里又是惊艳又是娇羞,厌恶地缩回。
金管家一个劲地唯唯诺诺,韩澈已坐了回去,“老金,人是你找的,你自己处理掉。这里,再不许有这样的人,明白了?”
“是!”
接下来韩澈用饭,金管家提心吊胆地伺候着,但丫鬟的事韩澈再也没提,问的都是暗访之事。
最近京城私盐猖獗,竟酿成命案,死了两名督责的官员,举朝震惊。皇帝将此案特别委托给了他信任有加的小舅子韩都统。韩澈经过艰苦查探,终于得了些线索,探知那伙人在冀县县城有个据点,便暗暗布置盯梢,用的都是他自己的人。
“……噢,后来竟跟丢了?”韩澈把玩着喝空的酒壶,“他们几个身手不凡,竟连几个不成气候的小毛贼都玩不过?”
金管家脸上露出一丝羞愧:“是的,爷。他们实在狡猾,专捡人多的地方去,咱们的人再是乔庄成老百姓,也还是被识破了。滑得跟泥鳅似的,一钻就不见了。”
“附近的商铺都有哪些?”
金管家报出一串名字。韩澈听到“丰泰”两字的时候,疑惑地放下了酒盅。
丰泰?这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饭后已经是四更天,金管家下去了,韩澈依然没有睡意。他换了便服,独自提着一盏琉璃灯,沿着五彩石子铺就的小路来到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