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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清晨,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打破宁静。
扎着朝天辫的小丫揉揉惺忪的睡眼从木门里探出头来。破落的小院门口熙熙攘攘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一辆警车停在远处,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穿过人群往院子里走去。
他们正在拍那个拾荒的傻蛋叔叔的门,意识到这一点的小丫忙把头缩了回去。一股莫名的恐惧笼罩在她稚嫩的心头,上次这些人来的时候打伤了东边卖水果的老王,还带走了老王的儿子,她想,傻蛋大概也要被带走了……傻蛋还可以回来吗?小丫有点纠结地想,住在隔壁院子里的邻居叔叔虽然有很多,但只有傻蛋不会让她有怕怕的感觉,有时候还会把捡到的小玩意儿送给她,她觉得傻蛋是一个好人,但是好人怎么会被警察找上门来呢?
李凡是被人直接从床上架起来的,不知为什么他这一觉睡得特别沉,连木门被人踹开的声响都没有听到,他依然头疼的厉害,嗓子也很干渴,当察觉到有人想要制住他的手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挣扎开来,结果自然换来一阵拳打脚踢,额上的伤口似乎在厮打中绽开,细细的血流顺着颧骨流进他的眼睛里,一片血红。
“你们是谁?”
“你们想要做什么?”
李凡显然没有第一时间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恶劣的身体状况阻碍了他,身体本能地传输受到攻击的讯号,所以他反抗。在过去的几年里,生性老实的他也不是没有与人动过手,他还没有懦弱到被人揍了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的地步。加诸于身体上的拳脚让他愤怒与疼痛,他的嘴里发出带有恐吓意味的音节,并且依旧在奋力挣扎。他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围攻了,脱困的希望十分渺茫,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越是这样越是不能示弱,只有显得比对方更加凶狠无所畏惧才能让对方放弃找茬的想法。
但今天,明显这个从经验中得出来的做法是错误的,他错估了对方的身份——并不是什么混混流氓之类——以及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所以最后的结果不出意料是李凡被揍趴下了。他脱力地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趴在地面上,水泥粗粗浇筑的地面比他的体温低很多,他甚至产生了就这样躺在这里也不错的想法,他抬头去看依旧将自己团团围住的这些人,在看到他们身上穿着的制服的时候脑袋当机了。
“真他妈有种,不仅拒捕,竟然还敢袭警!”其中一人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其中又有一人拿出张纸在李凡的面前一晃而过,冷漠道:“你被捕了”。
一丝恐惧划过李凡的心头,认识到对方的身份后,他放弃了反抗的想法,有心为自己分辨几句,却因为口拙而什么都说不出来。警察们奇怪于他突然的顺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没有多问,他们只是负责完成任务而已。李凡的身上只有一条洗的发白的格子纹的裤衩,裸露的上身满是刚刚搏斗留下的痕迹与灰尘,他们甚至故意不允许他穿上鞋子,在数十名围观群众的目光中,李凡低着头毫无尊严地被推搡着坐进了还在兀自哀鸣的警车。
住在院子隔壁的小丫从门缝里看到载着傻蛋的警车绝尘而去,眼泪不由汪在了眼睛里,刚刚光着脚从门前走过的傻蛋莫名让她有些难过,像是幼儿园的老师冤枉她偷拿同学的东西,那样的话她会一个人哭很久很久,傻蛋一定也是被人冤枉的吧。
警车一路呼啸,以绝对的效率与速度将李凡带到了区派出所。他被带进了一间讯问室,一路上四处射来的目光让他抬不起头来。李凡喜欢男人,暴露在这么多同性的目光里让他觉得不安,羞耻。他只盼望着这场飞来横祸能够快点过去。进入讯问室,里面早有俩个男人等在那里,其中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面向李凡笔直地坐在唯一的桌子后面,在他的面前是一本摊开的笔录本;另一个男人则十分年轻,并且留着少见的长发,他并没有穿制服,此时正用一个随意的姿势夹着香烟倚靠在桌子一侧。
李凡被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铁门砰地一声关上,他的心里跟着一阵颤抖。对于强权机构,李凡一直保持着劳动人民素来的敬畏感,他是不敢也不愿意做坏事的,所以此时任他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犯了什么罪过。
审视着一身狼狈的李凡,长发男人——裴非非的眼里难掩探索的兴味,想来,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就是那晚顾念衬衫上血渍的主人了。
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顾念不愿意开口,但是作为好朋友,裴非非坚持认为自己有义务做些什么。他是体系内的子弟,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乐而不为呢。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利用关系将这件事拜托给了专业人士,本以为最快也要几天的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眉目。
裴非非的目光在李凡的身上逡巡,越看越是从心里透出一股奇妙的感觉,这无疑是一个卑微如尘土的男人,甫一见面,裴非非就可以从他的神态举止以及布满厚趼的手掌中推断出他的半生,但越是这样,越是有一种违和感。此外,更令他困惑的是,怎么看都是一个强壮男人的李凡面对相对来说瘦弱的顾念又怎么会受伤。
就在这个时候,对李凡的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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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李凡”
“年龄?”
“30”
“出身年月……”
面对讯问人员,李凡不敢有隐瞒的想法,为了尽快脱身,他表现得十分配合。
这些例行公事的问答过后,重头戏终于被端了上来。
“6月25日晚上9点过后你在哪里,做了什么?”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李凡愣住了,他抬起头,随即又低了下去。他觉得额头的伤口更疼了。那天是他30岁的生日来着,但同时也是他美梦破碎的日子。警察们想知道的肯定不是他的情感历程,那么答案便呼之欲出了。这一定是和他酒醉后袭击的那个背影酷似杨利民的陌生男人有关……没想到对方竟报了警,李凡的心情有些复杂,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应当说出来,可是他张了张嘴巴,就是不再能发出一个音节。
这种事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李凡的沉默被当做心虚的证明。办案民警口气不善地重复着这个问题,可惜他依旧没能获得想要的答案,一番折腾之后他失去了耐性。他用完全不同的和善语气对依然一副悠闲模样的裴非非说道:“裴少,要不您先出去一下,这家伙不太合作,我用些法子教育教育他,到时候再请您进来?”
裴非非在心底默默地笑了,他做了什么以至于这个警察误会他是好人了么。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裴非非将手里没吸几口的香烟摁熄在桌上乌突突的烟灰缸里,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说道:“不必了,我对这个位置很满意。”所谓的用些法子是指什么,裴非非心知肚明。对于无关紧要的人,他一向无情的很,更何况事关兄弟,他当然有理由更加无情。看着一副畏缩模样的李凡,他在心里想,要怪便只怪你偏偏惹了不该惹的人吧。
于是就在裴非非的眼皮底下,那名警察拨了一通电话。不一会儿,他想的“法子”就迅速到了位。哐当一声,铁门被从外面打开,两个年轻力壮的警察笑嘻嘻地走了进来。“裴少好。宋哥好。”如果说他们对自己人的态度是春天般温暖的话,那么对李凡那便真堪得上是冬天般寒冷。
“又来一个不老实的?裴少您别着急,看我们哥俩非好好教育他不可。”
对于危险的直觉使得李凡本能地向后缩进椅子里,他的目光在房间里巡视一周后落到唯一没有穿制服的裴非非身上,他在向他无声地求助,出于一种同类的直觉。而此时裴非非也在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四目相对,他没有帮忙的意思,却从对方的目光中明白了一开始的违和感从何而来,原来这个不起眼的家伙也是同类啊。
联想起顾念黑着脸一言不发的画面,裴非非突然有些猜到这个男人被揍的原因,并且更加坚定地认为他活该被揍。掌握住顾念的囧事使他的心情十分愉悦,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想看到顾念知道这件事后的表情。
于是一场绝对称不上友好的行为就在一方的无力与多方的默许下发生了。
两位生力军的加入一下子使得对方声势浩大起来,李凡哪里见过这样大的场面,面对他们言之凿凿的警告,或是一声声堪称情真意切的劝导,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既感到恐慌害怕,又觉得无能为力,最后表现在他的脸上只剩下一成不变的沉默。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惹怒了两人,理所当然地,他被施以颜色。
讯问室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大理石铺就的地面既冷且硬,即使是夏天也令人喜欢不起来,四周是粉得雪白的墙面,没有一扇小窗,在白炽灯的映衬下看起来总有一种令人晕眩的感觉。但,这样的建筑结构无疑也是有好处的,就像此刻回荡在里面的巨大声响,那是金属制的椅子一次次与地面相撞的声音。
耳膜与神经一次次经受挑战,单调且泛白的世界在眼前颠来倒去,李凡有些看不清,听不清,四周的环境貌似十分凶险,他无力脱身,从身体四处传来的尖锐的感觉将他拉进虚幻安全的地方,他畏缩在这里躲避风雨,等待阳光再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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