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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W市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二线城市,因为毗邻东部经济中心的原因近年发展地很快,像所有的一线二线城市那样它每年都要涌入大批的外来务工人员,也就是所谓的农民工。
李凡也是W市众多从穷乡僻壤外出讨生活的农民工中的一员。不同的是,他当初来这座城市既不是为生活所迫也不是为了探索所谓的外面更广阔的天空。
他是为了一个男人。
为了这个男人,18岁的李凡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故乡,离开了一直对他疼爱有加的奶奶,抛下了一切,独自跟着这个男人来到了这座陌生的,仿佛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城市。
这个男人叫做杨利民,比李凡大4岁,是他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也是李凡曾经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理所当然地,杨利民大学毕业之后,选择留在城里发展,并且他希望自己的小爱人能够陪在身边。至今,李凡仍然能够清楚地记得当年杨利民打来的那通电话,那时的他刚刚毕业,踌躇满志,并且在W市凭借自身能力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一向冷静的他在电话里掩不住激动,他说:“小凡,我在W市安定下来了,我接你过来一起住好不好?”
那时的李凡几乎还是一个孩子,和杨利民之间朦朦胧胧道不清的感情让他恐惧却放不开手,他握着村头小卖部掉漆的公用电话听筒,手心里都是汗,心跳如鼓,嘴巴张张合合嘟囔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你看我找到工作了,我可以养活你,我们可以租一个房子,就你和我,谁也不能打扰我们——”
整个大学期间,杨利民几乎每个寒暑假都会回来,除了学习之外的时间整日整日地和李凡泡在一起。杨利民性格安静,长相斯文,自小李凡便对这个和村里大多数小伙子、老爷们气质截然不同的大哥哥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于是在一个阳光明亮的午后,当杨利民伸出漂亮的手指摸上他厚实的唇时,他并没有躲开。
之后的事情似乎一切都很自然。这段感情,即使是一向头脑不灵光的李凡也隐隐知道见不得光。每次俩人独处的时候也不敢有什么过头的动作,这对于俩个青春勃发的年轻人来说实在是难熬。杨利民提出的俩个人一起住的想法无疑具有很大的诱惑力。可是,李凡犹豫了,在他短暂的人生中还没有去过比县城更远的地方,W市据说是比县城还远得多,要坐上一整天的长途客车,还要坐轮渡过江,况且,他也不放心让奶奶一个人在家里……
“——小凡,我爱你。你不爱我吗?”
李凡的心因为他的话而颤抖了,握着电话的手也攥得更紧。从没有人说过爱他,男人近乎哀求的语气让他不忍拒绝。他的心里滚烫热烈,第一次,李凡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如此重要。虽然不放心家里的老人,最终,李凡还是选择了追随杨利民的脚步。
“我爱你。”十多年前,在村头简陋而闷热的小卖部里,刚刚成年的李凡躲着众人的目光坚定地对电话那头的男人说道。
出发那天,凌晨5点的时候,李凡就起来了。他像往常一样煮好早饭,喂好鸡鸭和家里的俩头仔猪。李凡的奶奶比他起得更早,在昏黄的灯下含着泪看他忙里忙外。
“一路上当心些个,不要让毛贼偷了钱去……听说城里人心眼多哩,不要被骗喽,也不要学坏……城里实在找不到事做就回来,不要担心脸面,一个人当心身体,该吃的吃……”
儿行千里母担忧。记忆里,李凡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奶奶也从不曾跟他说起过。小的时候,不懂事的他曾经问过一次,结果却引得一贯要强的奶奶在他面前落下泪来,自此以后他便没再问过了。后来他渐渐长大,从村里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自己的父亲早就死了,而母亲则因为受不了贫困的生活跟别的男人跑了。对于这个结果,李凡尽管伤心,却无可奈何。有奶奶疼就够了,他想,不管怎样,这份来自亲人的牵挂是一样的。
那天,已经下定决心的李凡,背着单薄的行李,在亲人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去W市的长途汽车。
到达W市的当天晚上,他们就做了。狭窄苦闷的小出租屋里,因为晕车而全身无力的李凡被杨利民牢牢压在老旧的木板床上,初尝情欲的他任凭李凡怎么哀求都不放过他,他推拒着,脑子里晕乎乎的除了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木板床咯吱咯吱响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李凡直接烧到了三十九度半。杨利民看着趴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李凡手足无措,而意识模糊的李凡则紧紧捉住他的手努力扯出一个苍白却幸福的微笑。
在W市的几年间,李凡见证了杨利民事业中的潮起潮落。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到老练的职场精英,他们住的地方也从不足20平方的出租屋变成两室一厅的公寓再变成独立的二层小洋房。杨利民拥有与他儒雅外表不符的野心。大抵每个看过花花世界的农村孩子都不愿意再过回以前紧巴巴的日子。
在这期间,李凡从未出去工作过。杨利民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控制欲,故意想截断他一切经济来源似的,每次他提到出去找工作便大发雷霆。李凡问为什么,他却温柔地说:“外面
', ' ')('的世界太精彩,我怕小凡见识了之后就不要我了,我那么爱你,你不爱我吗?”于是李凡只能打消了念头,如果爱他和工作只能二者择其一的话,他还是会选择爱他。
朝九晚五,是杨利民每天固定的安排。而李凡的任务就是比他更早起床准备好早饭,在晚上他回来之前准备好晚饭。其他时间就是李凡一个人呆着,做做家务或是看看电视。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李凡有时候也会觉得憋屈,他也是男人,不应该一直在家呆着像个家庭主妇,他也想为这个家做些什么。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到附近的公园里静静地坐上一天,来纾解心中的烦闷。他是爱你的,只有他会爱你,除了他谁还会这么爱你呢,他工作那么辛苦,就不要让他生气了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时光荏苒,李凡也从略带青涩的少年长成了年轻力壮的男人,只是因为一直呆在家里的原因,李凡接触的外界少之又少,心思也和当初没有什么变化。他已然习惯了每天等待爱人回家的生活,只是杨利民却不再按时回家,他开始频繁地夜不归宿和出差。李凡只当男人升职后工作更加繁忙。
这段时间,他们搬到了小洋房里,时常有人来拜访杨利民,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给李凡一点钱让他去外面呆着。有一次到了傍晚,李凡估摸着回家的时间到了,默默地走回家的时候,打开门却发现有三男一女坐在客厅里喝酒玩闹,杨利民正神采飞扬地说些什么,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看见穿着老土的李凡推门进来,众人都显得很惊讶,杨利民投来责备的目光,尴尬地跟众人推说是家里雇的佣人。李凡进到厨房里,隔老远还能听见他们的笑声,他靠在门后紧紧地捂住胸口,一脸茫然地感受着从那里传来的疼痛。
有什么事正在悄悄发生。有一次情事过后,杨利民甚至开玩笑地说:“小凡,如果我们分开了,你会怎么办。”李凡愣了一下然后给了他一个热烈的亲吻,他坐在杨利民的腰上居高临下地对他说:“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杀了你再自杀。”杨利民没有说话。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在和杨利民共同生活七年后,李凡也有幸经历了一次所谓的七年之痒。同样是在一个阳光明亮的午后,杨利民对正在做家务的李凡干巴巴地说:“小凡,我有事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李凡以为自己听错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却听见杨利民又说道,“……我们分开吧……我们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的……,”他的声音有些紧张,语速紧凑起来,“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你,这里有张卡,密码是我的生日,你拿去,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玻璃制的花瓶与地板相撞发出破碎的声响。李凡觉得自己似乎丧失了理解能力,不然他怎么会听不懂杨利民说的话呢。
“是我对不起你……小凡,你不会怪我对不对。”
怎么会不怪!李凡在心里仔仔细细逐字确认杨利民说的每一句话,当他终于明白自己要被舍弃的时候,恐惧、愤怒、悲伤轮番侵袭着他的思想。心底积压已久的愤懑一下子爆发出来,他红着眼睛一把揪住杨利民的衣领,噗通一声把他按倒在地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是一场闹剧,他们在地板上凶狠地滚在一起,坐办公室的杨利民自然不是李凡的对手,他一拳一拳捣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很快杨利民那张白净的脸就青青紫紫,鼻血也淌了出来。
李凡的心里空了一大块,他流着眼泪恶狠狠地对杨利民说:“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先杀了你再自杀。”他攥紧拳头,看着脸上一塌糊涂的杨利民迟疑着抬起了手。撕心裂肺地咳出几口血沫,没想到李凡真的会对自己下狠手的杨利民惊慌起来,他语无伦次地喊道,“小凡……小凡,你听我说,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不是真心想娶她……这只是工作,娶了她我在公司才能有更好的发展……我保证,我保证当上经理之后立马回去找你,你不要这样,杀人是犯法的。”
李凡摇摇晃晃从杨利民的身上起来,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后便失落地走出了他一直以为是家的地方。其实这一切都是可以预料到的不是吗。他们之间没什么共同话题,即使坐在一起也都是李凡主动说一些琐事,像是电费又涨了,哪个商场打折之类的,而杨利民又是最烦这些。这也难怪,杨利民大学毕业再加上这些年的历练见多识广,而李凡只有初中毕业的文凭,怎么能谈到一块去。可是杨利民却似乎忘了,是他率先用一张名为爱情的网,牢牢地束缚住了李凡的手脚,让他与世隔绝,不谙世事。杨利民甚至在床上也开始嫌弃他,嫌他年龄大了腰太硬,皮肤不好摸,肌肉也越来越明显,那里也不复当初的紧致……
十年的感情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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