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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将情况汇报上去后,很快,星舰迎来了新的指挥官,更加先进的研究室也在组建当中。
“虫母的出现会在一定程度上抑制虫群的活性,观测记录中的数据也表现出了这种倾向。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只要不去刺激他,人类将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浩劫中,获得难得的喘息机会,也将为彻底解决虫灾的研究争取时间。”哈里绷着脸,向坐在上方的空降长官做着陈述报告。
长官一脸傲慢,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虫母?”
“我只是觉得对他的研究应该更加谨慎!”
“注意你的态度,哈里研究员!”
哈里忍下怒火,强迫自己提起一抹笑容,咬牙切齿道,“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他目前的身体状况非常差。他的体质使他必须不断地修复自己的身体,以回到被记录的最初状态。但他又没能从外界获取到足够多的营养,只能消耗身体里已有的物质,于是营养缺口越来越大,造成了严重的营养不良。如果还不能及时从外界补充营养,他的身体终有一天会消耗殆尽。他只是体质特殊,不是不会死。”
“所以,至少,请先暂停那些会对他的身体造成负累的研究项目。”
“气死我了,他根本什么都不懂!”和同事一起把实验器材搬去星舰最底层的仓库,给新来的研究人员腾出研究室,哈里找到舒昂,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
“他带来的团队下手没轻没重的,也就是仗着小虫母没脾气,不然他们早都异变了!”哈里仰脖灌下营养液,握着试管的手紧捏成拳,狠狠砸在桌面上。
“还嘲讽我们的设备落后、经验过时,不愿和我们合作。要不是咱一直在最前线顶着,要不是那帮混蛋弄死了上一个虫母,虫灾怎么可能扩散出去!”
“他们不在乎。”舒昂淡淡地说道。
“可是一听咱们这边有新进展,他们就赶过来了,难道不是急着要解决虫灾吗?”哈里表情僵硬。
“唉——”舒昂叹了口气,起身,“我去跟他说,他们确实做得过分了。”
刚走进研究区,就听里面传出火热的聊天声:
“哈哈——那帮原始人竟然连一台量子计算机都拿不出来。你都想象不到他们用的是什么器材,居然还想和咱们合作,分明就是想蹭功劳……”
“已经不错了,我还以为那颗废星上早就没人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成规模的幸存者。”
“我看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是啊,幸好虫灾没有波及到咱们生活的星球。”又一人补充道,“而且咱们还能靠这挣钱呢!”几人笑作一团。
“咳!”
聚在一起聊天的研究人员吓了个哆嗦,猛地站起行礼:“副指挥官!”
舒昂冷着脸,“你们的工作是造福全人类的工作,你们却在工作时间嬉闹,将自身利益置于人类利益之上,严重违背军规,论军法处置。”
说完,他大步走向指挥官的办公室,留给苦着脸的研究员们一个冷酷的背影。
“干嘛这么严肃呢?”长官转过办公椅,吊儿郎当地歪着脖子看向站得笔直的舒昂。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舒昂说道。
“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哦我忘了,这对你来说应该很难吧,毕竟天天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生活,是无法接受让自己慢下来的。啧啧啧,真可怜。
如果得知虫灾爆发的时候,你和我一样选择留在护卫舰队,而不是回到这颗注定没有未来的星球,痴心妄想地要解决虫灾,就不会过得这么惨了。”
“你看看,”指挥官调出监控画面,放大少年的颈部,“都已经退化到用这么粗劣的监管手段了。说是能检测异常举动,一个项圈要怎么检测哪些举动是异常的?万一误判了,你们的宝贝虫母可就要受苦了。”
“……ai会上传动作片段,交由人工审核,我亲自决定是否要进行惩罚。”
“真是落后的手段。”指挥官脸上的不屑加深。
舒昂懒得和他在这种事情上争辩,言简意赅道,“那你进去给他换个项圈,看他咬不咬你。你不是正想知道,接触他的体液是否可以获得他的能力吗?”
“别那么古板,”指挥官双肘搭在办公桌上,“你不觉得和虫种相比,人类太过弱小了吗?脆弱的躯体、微弱的力量、短暂的生命,还没来得及做出一番伟业就溘然长逝。”
“从睁开眼到爬出摇篮,明明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人类却花了数千年才做到。而现在,人类该学习如何走路了吗?不,人类为什么不直接飞呢?是时候进化了,首先就要打开思维的局限。”
“你果然还没放弃你的缝合怪计划。”舒昂并不意外,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当初虫灾爆发后没多久,你就送来了500名a级士兵,声称要为了解决虫灾进行研究。然而在被注射虫种的遗传物质后,一半受试者出现排斥反应,陆续死亡;一半失去意识且变得狂躁,无差别袭击研究人员
', ' ')(',被击杀,最终无一幸存。你的研究以惨败告终,你却逃过了惩罚,甚至现在还能重启计划。看来你混得不错。”
“毕竟这次这个不一样嘛。”指挥官轻笑一声,没有正面回应。
“你的计划恐怕又要落空了,他只是个误食虫卵的小倒霉蛋。”
“哦?或许只有吃虫卵才有效果?”指挥官精神一振,接入内线:“去抓只虫子来,要强大的优质种虫。”
遏制住愤怒,舒昂压低声音:
“现在还不清楚,他是仅获得了虫母的能力,还是连思维也在一定程度上被影响甚至同化。如果这次再失败,造出来的怪物会比那时更加棘手。你确定到时候那位还能保得住你、还会保你?”
“你说得也有道理,”指挥官摩挲下巴,挑衅地看向舒昂,“看你这么关心那个小家伙,要不你去亲自确认一下?”
“嗯——”他沉吟,“正好可以研究人类虫母和人类有没有生殖隔离,填补这方面的空白。”指挥官站起身,漫步到舒昂身旁,拍拍他紧绷的肩膀,在他的耳边低语:
“你最好在我把种虫找来前下手,不然被虫子折腾透了之后,还能不能……可就说不定了。”
垂在身侧的双拳握紧,舒昂正要拒绝,就听那人又慢慢悠悠地说道:“现在我是指挥官,你要违抗军令?还是说,你要背叛人类?”
愤怒,因为他是人。压抑愤怒,因为他是军人。男人气势凌厉,锋利的眉眼锐利如刀,冷冽的寒光冻得人骨髓发麻。他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向少年所在的观察室。
“呼——还是那么凶。”
舒昂进去的时候,少年正望着舷窗外发呆。他似乎很喜欢外面那束光,监控里的他总是眼巴巴地等着那束光爬上舷窗的底部,脑袋跟着光团一同扬上去,直到最后一丝光芒离开舷窗。然后他会蜷在窗底,等光亮再度降临。
他总是看得很专注,连舒昂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反应。
舒昂缓缓坐下,厚实的掌心盖住少年的头顶,左右揉了揉。干枯毛躁的发丝手感并不好,粗糙得像是动物的皮毛,可他是人。舒昂的心情更糟了。
少年激灵一下,回过头,看到是他,眼睛亮了一下,犹如枯木发荣。
他试探地碰了碰男人的膝盖,见他没有拒绝,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腿上。
这次舒昂没有拒绝,任由少年缩在他的怀里,瘦瘦小小的,重量很轻,骨头很硬。
少年没再说话,也没再动过。舒昂以为少年睡了,但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少年并没有闭上眼,睁着的眸子里盛满哀伤。
“你不是哥哥。”少年笃定道。
“哥哥会哄妹妹睡觉,就像这样……”他翻身起来,把男人往自己怀里按,一下下轻柔地拍着舒昂的背部。
舒昂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出口:“我不是你的妹妹。”
“嗯,我知道。”
“我找不到她了。”少年低低地说道。
心脏没由来地狂跳,险境磨练出来的危机预警使他当机立断,立刻将少年揉进怀里,迅速说道:
“我给你一个家,别放弃。”
“……好。”
“姓名。”
“奥罗利尔。”
“年龄。”
“不知道。”
“出生地。”
“不知道。”
做记录的研究人员听着舒昂的转述,觉得被戏耍。刚要发怒,奥罗利尔又道:
“特伊勒尼亚,他们是这样称呼我们的。”
“谁?”
“侵略者。”
记录席上的几人窃窃私语。他们接入星际名录查找,发现里面并没有收录这个词,但在星际前文明的留档里却找到了一个类似发音的单词。
失落的古文明,一份不亚于人类虫母的惊喜。
原本研究人员对他能永生的说法半信半疑,毕竟只是理论上可行,但现在全都深信不疑。一个跨越数千年,从摇篮跟来到星际的古人,就坐在他们对面。
“我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少年打断他们的交头接耳,“我只想找——”他恍惚一瞬,眼神变得温柔而怀念,语气轻柔得不可思议,“我只是想去找我的妹妹。”
“别废话,你的能力到底是怎么得来的!”指挥官语气着急。
“我触碰了禁忌。”奥罗利尔不愿再多说。
讯问结束后,众人离开观察室。
和指挥官一众分道扬镳,哈里和舒昂走到另一侧。哈里伸了个懒腰,表情洋洋自得。
“这下好了,他们必须要善待奥罗利尔了。”
舒昂沉默着没有搭话。他头一次觉得听力太强不是件好事。
那边嘈杂的讨论仍在进行:
“研究历史学的专家已经出发了,他们来了之后咱们的实验肯定有很多都做不成了。要不然现在先做了?”
“但万一真弄死了怎么办?专家那边好搪塞,咱们
', ' ')('可是在废星的上空。虫母一死,虫群发狂……我可不想死。”
“那就把星舰开离这里,找个没有虫种的星球——不行,会缺乏对照组……”
“先等等吧。新的星舰已经在路上了,到时候给他换进去,就算出事了也比现在安全。我看看,再有40个星际通用时就差不多了。”
“但虫母可以发出一种特别的声波召唤虫群,万一他等不及了……”
“他没有虫种的发声器官。”
“以防万一还是……”
“不行,还需要记录他所说的古语言的发音……”
舒昂默默走远,不愿再听下去。
“哦对了,”指挥官回过头,“你去跟虫母说明一下情况,要他配合。”
少年——奥罗利尔靠着墙,呆呆地望着舷窗外的光芒。
光照在他的身上,为他披上金黄的薄毯,没有血色的脸颊白得透明。
“舒昂,我的名字。”男人后知后觉,他还没向对方介绍过自己。
奥罗利尔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抱歉,你要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忍住心理上的恶心,舒昂故作轻松地说道。
奥罗利尔又点了点头,没问要住多久。
“没关系,这里比我之前呆的那个地方好,这里能看到太阳。”
舒昂沉默许久,吐出一个编号,“nsg158039,温度和光度与太阳的误差均不超过1%,是经过无数代探索者验证的最佳替代品之一。”
舰船运行到行星背面,最后一丝光芒从舷窗溜走,快得让人来不及抓住。
“我所熟悉的一切都没有了啊……”
“68个星际通用时,也就是窗外的光芒地成为了他的监护人。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却从不开口交流。他只在学者过来记录古语言时,协助翻译。
尽管他们之间话已说开,不存在哥哥妹妹的关系,但他们仍会抱在一起,谁都没有拒绝。
他们之间存在某种无须言说的默契。明亮的光照耀在他们身上,就像将他们所在的空间单独分割出去了似的。
光芒升起又消失,最后的工作终于完成。
厚重的门将所有热闹驱逐出去,在一片静寂的黑暗中,舒昂聆听着少年细弱的呼吸声,面容冷峻得像是冻霜的石板。
怀中的小人动了,他抬起手,摸了下箍在喉头的项圈。从他指尖接触的地方开始,金色向四周蔓延。
舒昂只眨了下眼,全然化作金子的项圈就骤然崩碎,化作齑粉。
“要走了吗。”
“嗯。迷惘的魂灵在外游荡已久,是时候回家了。”奥罗利尔撑着男人的腿和地面,略显笨拙地站起身。通透的舷窗勾勒出他的轮廓,舒昂仰着头,静静地看着他伸出右手,木头长杖神奇地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少年去意已决。
对于一个不想活下去的人来说,永生不是赏赐,而是最恶毒的惩罚。更何况,还有无尽且枯燥的痛苦在等待着他。对他来说,死亡是最好的答案。舒昂想要说服自己。
但不能。他是个混蛋。
他私自替少年决定了他的命运,而且还利用他的善良,逼迫他选择对自己最残忍的选项。
少年本不该负担起这一切。他只是个无辜的路人。
“对不起。”男人深深地低下头颅。
“我能理解,你要保护大家的妹妹。”少年轻轻地说道。
“还记得我的名字在我家乡的语言中,是什么意思吗?”
“……破开黑暗的第一缕光明。”舒昂艰难地说道。
“嗯。抬起头吧。”
少年枯瘦的身形瞬间消失,刺耳的警报声迟到地响起。
被吵醒的众人连身上的睡衣都来不及换下,匆忙地一边套着制服,一边跑向自己的岗位。门外人群激动,脚步慌乱。舒昂默默起身,站直身子,整理好衣摆,表情肃穆地向奥罗利尔最后站立的方位抬手敬礼。
“该死的,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虫种!”星舰的控制室里一团乱,设备运作的杂声和联络通讯的声音缠在一起,那些自诩冷静、理性的精英人才,一个个顶着鸡窝头到处乱窜。
星舰之外,本应是他们熟悉的黑暗,此时却浓重得让他们胆寒。密密麻麻的虫种铺满星空,还有更多正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义无反顾地冲向废星。
真空不能传声,但他们都仿佛听到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
有虫种直愣愣地撞向星舰,飞行组的成员如梦初醒,赶紧调整方向躲开虫群,同时扫描虫群的移动轨迹,找了个虫种轨迹交织出的死角悬停。
他们劫后余生地喘着粗气,惨白的脸上挂满冷汗,两片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
哪怕是当年虫母死亡的时候,爆发的虫潮也没有现在壮观。
“虫母呢,虫母为什么不见了!舒昂,怎么回事!”指挥官急得怒吼。
舒昂连个眼神都没
', ' ')('有分给他,专注地盯着舰体外面实时传回的监控画面。
他就知道,奥罗利尔绝对会给他们留出生路。在他们星舰的正下方,是基地所在的位置。他珍惜所有人,唯独放弃了自己。
过了一会儿,蔓延到附近星系的虫种全都回到废星,虫潮的第一个高峰过去,多个被阻挡的监视器逐渐恢复正常工作。
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悄然绽放出一点璀璨的光芒,为星球镀上一层金边。
光芒的范围逐渐扩大,仿佛旭日东升,却是因为星舰在调整位置——
那光并不是从星球背后照耀过来的。
“长官,找到虫母了!”一名研究人员叫道。
奥罗利尔双腿分立,双手握着魔杖,将长杖牢牢地插在地上。木杖顶端凝聚出一颗耀眼的光球,正是他们看到的光的源头。
他的身体已经被虫种啃食得残破不堪,他却仍咬牙坚持着,佝偻着身子不愿倒下。更多虫种被呼唤回来,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吞没了少年的身影。有些研究员默默回过头,悄悄抹起眼泪,开始反思自己先前对待少年的态度太过恶劣。
后来的虫种越来越少,根据情报,全宇宙的虫种都已回来,聚在这颗小小的废星上。吃不到少年的血肉,就开始啃食曾吃到少年的虫种,前仆后继地加入这场血腥盛宴。
“他是人类的身躯,但有着虫母的遗传物质。他以自身为引,诱使虫种吃下同类,而这种饮食习惯将会在虫种的遗传中保存下来,并逐渐成为首选。”
“将有虫种活动的区域划定为禁区,禁止一切人类涉足。以后不会再爆发虫灾了。”
舒昂叹息,“虫种吃人的习性也是由此来的。最初捕获的虫种大小只有现在的1/300,直到它偶然咬了一口研究人员的手指。而后虫种就开始以比人类快的速度进化、变异、繁殖、扩张……”
“曾经蔓延九个星系、四十八颗行星的虫种,现在的活动范围只占一颗小行星的19%。从不顾力量差距,只要碰上就要撕咬,到出现了相对稳定的食物链。外界以为它们在进化,实际上他们只是在慢慢变回原状。”
“我们的职责就是看好别让虫子出来,也别让人进去。”
“任何人吗?”
“对,任何人。”
“那科研要怎么办?”
“之前的研究资料已经够用了,现在它们只要活着,就是对人类最重要的意义。好了,休息十分钟,下节古语言课还是在这间教室上。”
“真的假的,这东西以前这么厉害?”一个学生瞳孔地震,“那个人是怎么做到的,仅凭他一个人就解决掉了?!”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学校要叫‘奥罗利尔学院’。”另一名学生答道。
“难道不是因为奥罗利尔……”他挠挠头,“在古语里是什么意思来着?”
“破开黑暗的第一缕光明,同时也是——立于大地上的太阳。”舒昂看向窗外,那根不朽的木杖插在学校广场的中央,笔直地矗立着。
“老师,”那名学生举手,“为什么古语课是所有专业的必修课啊?文学专业也就算了,难道我们出任务的时候,遇到闯出来的虫种,要用古语叫它回去吗?”说着说着,他自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挂科。”
“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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