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这般恶言相向?”李慕怒呵道,“裴氏百年礼仪,你看看如今你还留了多少?”
“我告诉你,他对我做了些什么,他——”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一地惨白月光,如冰似雪寒凉。
裴朝露突然止了话语,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人。
他居然,这般盛怒。
身体里一股热流滑下,扯着小腹阵阵胀痛。
如果不是李禹,她如何会是这般残破模样。
甚至为世人唾弃,无家可归。
如今面对着年少恋人,她原该倾诉全部的委屈与恐惧,然而话到此处,却觉得没有必要了。
说什么呢?
说了,他又能信几分?
她的伤口在哪里?
李禹摧残她的伤口在哪里?
他不信她,他竟然怒斥她。
那么,就算剥光了衣衫,他也看不到,她也说不清啊。
裴朝露看了他片刻,挪近一步,抬手抚过他剑眉星目,抚上他挺直的鼻梁,凉薄的唇角,低声失笑,“自相识,十余年了,你还从未这般与我说话。”
“如此疾言厉色,当是第一次。”
素指抚上他鬓边耳际,三千烦恼丝都没有了。
可当年,也曾结发为夫妻。
“到底,情意相交也抵不过你兄弟手足情深。”
“你,为了他,这样与我说话。”
裴朝露收回手,亦拨开他的手,自嘲走在黑夜中。
“裴氏亡了,我父兄族人都死了,我还要裴氏的百年礼仪做什么?”
唯一挽发的簪子已经掉了,夜风拂面,吹乱她一头早已失了光泽的长发。
李慕望着那袭孤弱背影,突然便想上去抱她一抱。
然而,当年苏贵妃之语萦绕耳畔,五年里信上文字顿现,李慕终究顿了脚步,冷了神情。
一夜无眠,全是她的话语和身影。翌日晨起,他送出了第二只雪鹄。
雪鹄往西南蜀地而去,只带了一句话。
——五年里,太子待太子妃如何?
以往,他从未这般问过。若实在想她,想知晓她消息,他只会写,问父皇母妃安,问皇兄安。
提及皇兄,对方便明了他的意思,会将裴朝露近况描述与他。
便是眼下,案上放着的七封信。
封封皆是太子厚恩裴氏女的信息。
让他越发笃定,皇兄,是她的良人。
亦让他心安,当年的决定,不过痛她一时,未曾误她一世。
一窗之隔,裴朝露亦看见了南去的雪鹄,目光定在李慕处。
往日情境再浮现。
李慕疾步推门进来,“我不曾泄露你踪迹,雪鹄是去办别的事。”
裴朝露没有接话,历过昨日争吵,她恍觉,对他已经无话可说。
只笑了笑,低头继续打起璎珞。
第18章 情怯 她是长嫂,他如何能起这样的心思……
出了正月,天气回暖,裴朝露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打璎珞上。
自元宵那晚售出璎珞后,如她所料,敦煌古城中的寺庙,很多都闻风寻来,想要桃花结扣的璎珞,用来给佛像装点。
顾忌城中有不少长安权贵,她接了活计,却全是以虞婆婆之名。
这日里,已是五月天,杏花落尽,梅时雨多。
午后,趁着裴朝露歇晌的空档,虞婆婆在前院寻到了正在给樱桃树除草修枝的李慕。
两颗樱桃树,今年都结了果。虽然不多,但是才五月中旬,果子已经由黄转橘,一颗颗皆有榆钱大小,饱满水灵。
酪樱桃,樱桃毕罗,都是她极爱吃的点心。这处难有这样的膳食,多的是胡饼炙肉或者牛羊面片,她虽不曾挑剔。但李慕看着,她的饮食同过往相比,少了一半不止,本就虚弱的身体,少了补给,总也调理不顺畅。
长安到此的一路,累了一身的伤病。
他持着长剪,将多余的纸条修去,又小心翼翼将个别枯瘪的果子剔除。一点樱桃自也难以养她的身子,左右是慰她心情。
自上回夜中争吵,裴朝露便极少再同李慕说话。每日里除了将涵儿送到他处随他读书,练武,她几乎不出现在他面前。
与他的话,来来回回便是那么两句话,“有劳”,“多谢”。
他知道她生气了,从来他也不曾那样凶过她。
只是,他自己也觉莫名,不知为何会在她吐出“畜生”二字后,那般愤怒。
“他就是个畜生,你知道这些年他对我都做了些什么?”
这些日子,他时不时还会想起那晚她说出的这句话。
那样的神思愤恨,当是真的。
她也没有说谎的理由!
还有她的身体,数日前月事来时,又疼得满头虚汗,几欲晕倒。
李慕记得她的体质,是及温厚的底子,幼时有靖廷长公主的女医专门调养,又随同兄长们练习弓马骑射,身子十分康健。便是一路而来受伤染病之故,底子也不该散的这般快。
所以,若是真的,那么这些年里他收到的信……
这样想着,他停下手中长剪,眺望西南天际。此番送出的雪鹄,已经四个月了,都不曾返回。
以往也有过长达数月才接到回信的,毕竟那人在深宫中,行动多有不便。只是这回,李慕尤为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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