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旦的第一缕霞光射入屋内,李慕收了信,捏了捏发酸的眉间。只是这样一碰,先前被碗盏砸到的地方疼意便蔓延开来。
白喂刍狗。
她这样骂他。
他自然知晓,她指的是什么。
那十余年出入司徒府的时光……
李慕压下翻涌的心绪,盘腿在榻上,捻佛珠做早课,让自己平静下来。
辰时,他早课毕,前往西厢房看了眼,不由大骇。
床榻上无人,裴朝露跌在地上,面如纸色,大口大口喘着气,隐忍的呻/吟声更是时断时续。
“药……”她顶着一头虚汗,一手捂着着小腹,一手指着案桌上的包袱,“药……”
李慕将她抱回榻上,匆忙拿回药。
“忍一忍,我熬开它。”他蹙眉扫过那包药渣,抄了一点闻过,一时辨不出药方,正欲起身,却不料榻上人半阖着朦胧双眼,将药抢了过去,一口干嚼咽下。
“这是什么药,怎样这样用!”他提声道。
五石散止疼的效果极好,便是月事来临前的绞痛也能止住。未几,裴朝露便缓过了劲,她沉沉呼出一口气,也没回他。
只是将药抓得更紧些!
“放在榻上易撒!”半晌,李慕开口,从她手里拿过药,“我还给你放回原处。”
“你且告诉我,这药如何熬法,总不是这般干咽的。”李慕将药放回包袱中,抽角系好,目光无意间落在里头一个三寸大小的白瓷坛上。
说这个是包袱,却有些牵强。因为里头没有任何细软衣物,只有一包药,和一个突兀的坛子。
昨夜,他从半山寻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大雪埋了半个身子。然拂开她胸前积雪,方看清她冻僵的手中死死抓着这个包袱。
确切的说,是握着瓷坛的轮廓。
后来入了厢房,亦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掰开她手指,让其松开了包袱。
不想,她握着的竟是这么个宽口瓷坛。
身后有翻身的细微声响,却丝毫没有话语回应。
李慕回头望去,见榻上人亦盯着那个白瓷坛,片刻偏转了眸光,只空洞地望着帐顶。几瞬后,她合上双眼,当是累及重新睡了过去。
化雪的晌午,即便出太阳也是冷的。
李慕看见,日光撒在裴朝露身上,投下大片阴影。她如扇的长睫压下,将阴影染得更深。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第12章 失踪 你若不信,大可离开。
雪停不过一日,便又是连绵不断落下。这样大半个月后,便彻底大雪封路,连着雪鹄都无法传信。
直到转年正月里,方放晴了一阵。
李慕试了几日雪鹄,确定能够飞行,便执笔回信。
一如既往,是简单的问候和叮嘱,旁的再没有其他。
本来,在年前接到信之初,他是想在回信上添一句“巧计漏息于皇兄,告知裴氏安好,望其勿忧!”
李禹是他嫡亲的兄长,确实在他生命的前十数年里并不亲厚。他幼时在穆婕妤膝下长大,毓庆殿在西头,远离居正的帝王寝殿,离东边苏贵妃的飞霜殿则更远。
是故,一年里头除了节宴时候,他见不了几回苏贵妃。而即便是在宴会上,他也不过随着穆婕妤按品级坐在偏末处。
靠近天子位上,苏贵妃抱着比他稍大两岁的兄长,与帝王巧笑低语,温柔抚慰怀中幼子,亲密温馨如同寻常百姓家。
他是羡慕的。
明明是一母同胞,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受如此冷落。
曾有那么一回,苏贵妃生辰,他鼓足勇气上前敬酒,亦将自己备了多时的莲华法珠串献上。
苏贵妃常日礼佛,这样的礼在合适不过。
来时穆婕妤笑着鼓励他。
结果,他的生母接了他的酒,亦收了礼。转眼不过数日,他便在兄长内侍的手腕上,见到了那副珠串。
他的母亲,将五岁儿子的献礼,赏给了一个内侍。
他愈发沉默。
莫说“阿娘”这样亲密的称呼,便是“母妃”二字都不敢喊。难得见面,只恭谨行礼,“请苏贵妃安!”
苏贵妃长眉入鬓,杏眼流波,从未施舍过他一个眼神。
他低眉跪在地上,只看见珠钗步摇的剪影,和繁复宫装长长的裙摆披帛,从他眼前莲步姗姗掠过,远去。
穆婕妤咬唇叹息,拍着他手背慰他,“没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你阿娘只是病着,转不过寰。且待你以后出息了,自然她便看见你了。”
十六岁那年,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时光。
他倾慕十年的姑娘,终于答应了他的求娶。仕途上更是一马平川,前程似锦。
而最让他意外和惊喜的是,他的皇兄头回入齐王府看他。
只拍着他的肩道,“阿娘病情好了许多,原是想极了你,却又拉不下面子,皇兄便来请你了,我们兄弟一同去看看阿娘吧!”
飞霜殿中,靠在斜榻上的绝色贵妃,未着脂粉,面上有洗尽铅华后原始的美丽。
她凝神望了他半晌,伸出一截雪白皓腕,腕上那副莲华法珠串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她同他招手,素指轻点,“过来,孩子!”
话出口,便是两行清泪滚落。
“对不起……”母亲与他额头相抵,抚着他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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