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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魂 第8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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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吹拂徐鹤雪霜白的衣袂,他手中长剑寒光粼粼:“只要他死在苏契勒的军营,你便有文章可做。”

秦继勋心中一震,“你……”

徐鹤雪轻描淡写:

“我来杀。”

四下寂然,铁盆中火苗如簇,张扬乱舞,突兀的一声喷嚏倏尔打破静谧,徐鹤雪眼前漆黑,却听见身边的姑娘轻轻地吸了吸鼻子,他立时将她往自己身侧带了带,为她挡去一些风沙。

“很冷吗?”

他低声。

“也没有。”

倪素摇头。

徐鹤雪没听见秦继勋的声音,便抬首:“秦将军?”

“你去,令方才来军中的那名魏家军的兵士追上魏统领,告诉他,”秦继勋凝视着面前这一对相扶的年轻男女,“我让他回来。”

“是!”

段嵘精神一振,立即转身。

“如今,我已违抗宋监军,无退路可走,那些女子我会释放回城,但你身边这个,”

秦继勋盯住倪素,“我却暂不能放。”

“我会和他共进退。”

倪素抓着徐鹤雪的手臂,迎向秦继勋的视线。

秦继勋一怔,“怎么?你一介女流,还敢随他去苏契勒的军中?”

“为何不敢?我知道将军心有顾虑,将身家性命交托于我们这两个陌生人手中已十分冒险,但您敢,我亦敬您是一位好将军,若我们真的别有用心,今日不会擅闯此地,还请将军信他……”

倪素望向身侧的这个人,他半垂着眼帘,在安静地听她说话,为她遮挡风沙,她继续说道:“山河破碎,生民受难,是他一生的遗憾,为此,他迢迢万程,亦不能圆,可倘若能圆,他——虽死而生。”

虽身死,而若生。

苏幕遮(六)

军营之中没有女人的衣裳, 倪素只得换了一件干净崭新的男人衣袍,又在外面裹了一件披风,掀开帐帘, 她最先望见坐在火堆旁的那道身影。

他亦换了一身朱红色的衣袍,与其他兵士甲胄底下的衣裳别无二致, 手中捧了一只瓷碗,安静而端正地坐着。

倪素才朝他走近,他便似乎已经分辨出她的步履声, 转过脸来。

她走来他的身边,黯淡无神的眸子闪过她的身影, 她的一举一动, 他都静默地在听。

“还冷不冷?”

察觉到她坐在身边, 徐鹤雪出声。

“好多了。”

倪素伸手靠近火堆, 却见他抬起手,循着她的方向,将瓷碗递来, 她低眼,看见碗中熬得雪白的鱼汤,热雾微拂, 香气扑鼻。

倪素接过来, 汤匙轻碰碗壁,她喝了一口, 抬头看他,“你喝了吗?”

“嗯。”

徐鹤雪颔首。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 倪素听见一阵步履声, 她朝另一边望去,只见秦继勋与他的亲兵段嵘走了过来。

“秦将军。”

倪素要起身, 却见秦继勋伸手往下压了压,她便又坐了回去。

“二位见谅,军营里也没有更好的衣裳,今夜你们就先将就一下。”秦继勋在徐鹤雪的另一边坐下,段嵘就站在他身后。

“不碍事。”

徐鹤雪言语简短。

秦继勋看着他,“还不知公子名姓?”

徐鹤雪仍旧裹着长巾,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启唇,“倪。”

倪素喝鱼汤的动作一顿,火堆中噼啪的火星子迸溅几声,她偏过头,他的脸被长巾遮掩,浓密的眼睫轻垂,迎着这片火光,他的眼睑底下有一片极淡的影子。

“原来是倪公子,那这位小娘子呢?”

秦继勋又将视线挪向倪素。

倪素捏着汤匙,轻声道:“小女倪素。”

秦继勋闻言一怔,转头与身后的段嵘对视一眼。

竟都姓倪?

段嵘好奇地问道,“二位莫不是兄妹?”

“不是。”

倪素出声,见段嵘与秦继勋的视线都落来她身上,她抿了一下唇,说,“只是巧合。”

“原来如此。”

秦继勋点点头,他又不由审视起徐鹤雪,“恕我冒昧,不知公子因何一直遮掩面容?”

“幼年时曾遇见一场大火,”徐鹤雪语气冷淡无波,“面容有疾不得治,亦因此,我仕途不顺,报国无门。”

他当年在雍州时,秦继勋正在苗太尉的护宁军中,并不在此地,因而秦继勋也从未见过他,他也并不担心秦继勋会将他认出。

“我有一个表叔,也是生得貌丑,明明学问极好,可年近四十,亦未被录用。”段嵘听见他这番话,心下立时有了些感触,“要我说,做官如何还要看这张脸皮?只要学问好,有本事,不就行了么?”

他嘴快,说罢见秦继勋在瞥他,他才发觉自己失言,不由讪讪,“对不住啊倪公子,我不是说你天生貌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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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说越乱,段嵘索性闭嘴。

“即使仕途不顺,公子亦不愿碌碌一生,故而才来雍州,以全报国之志,虽死而生……”

秦继勋并不知倪素口中的“虽死而生”其实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他只以为这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决心与志向。

他沉吟片刻,“既如此,不若倪公子便做我的幕僚,如何?”

徐鹤雪闻言,眼睫轻抬,他依旧看不见任何事物。

“荣幸之至。”

“好,”

秦继勋一拍大腿,“既如此,那么我有话也就直说了,劝说沈同川的事,我想还是我亲自去,唯有我与他面对面的化解从前的不愉快,他才会信我。”

“可沈知州记仇得很……心眼可小了。”段嵘在后面小声嘟囔。

“我从前不清楚云京官场上的事,也不知道他是孟相公的门生,但孟相公我却是知道的,我想,他大抵也不是孟相公随意收的门生,他若真知大义,我即便是学廉颇负荆请罪也使得。”

国事当头,秦继勋什么都能放得下,甚至是所谓的脸面。

“秦将军只需与他说清楚,宋嵩在雍州监军时,孟相公还未回朝,但若宋嵩不在,孟相公便将有安插自己人的机会,而他沈同川亦不会再处处受人掣肘。”

徐鹤雪当年还在京时,与沈同川有过几面之缘,如今秦继勋愿意亲自前去,倒也免了他一些麻烦。

“我知道了,二位好好休息。”

秦继勋说罢,起身大步朝自己的军帐走去。

“二位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找我就是。”段嵘匆匆与他们说了句话,便忙跟了上去。

倪素手中的瓷碗已经空了,她将其放到一旁,燃烧的火堆烤得脸有些烫,她往后挪了一下,冗长的寂静中,她偷偷地看向徐鹤雪。

“困了吗?”

徐鹤雪忽然开口。

倪素想摇头,又忽然意识到他看不见,她立即说:“不困。”

“你……”

紧接着,她又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说你姓……倪?”

徐鹤雪闻声,他稍稍侧脸,一双眼睛垂着,却循着她的方向,问:“可以吗?”

“……可以。”

倪素低声回应。

可是天底下的姓氏那么多,他明明可以随意说出一个姓氏,却偏偏脱口而出一个“倪”字。

蓦地,

倪素忽然想起他曾说过的那句——我依附于你。

她的手倏尔攥住袖子边。

徐鹤雪已经死了,依附着她的这道残魂,将自己在人前归于她的姓氏之下。

“那就好。”

长巾遮掩了徐鹤雪的面容,但他的那双眼睛却有了轻微的弧度。

倪素看着他,忽而从一旁拾捡起一块干柴来,抛入火堆的刹那,激起火星万千,点映他的眼瞳。

他神光暗淡的眼,一刹清亮剔透。

火焰张扬乱舞,徐鹤雪猝不及防地看清她的脸,他眼底的迷茫未褪,却听她忽然说:“你很高兴,对不对?”

她觉得自己已经能够从他不多的情绪里发现他的变化,他这样一个浑身都浸透雪意的人,处处透着严冬的凋敝,然而,他今日却有了一些细微的,生动的情绪。

端着一碗鱼汤一个人坐在这儿的时候,他会伸出一只手试图感受火堆的温度,听见她说“可以”的时候,他的眼睛会弯。

他在月辉之下,周身浮动的莹尘似乎都显露了一分无声的雀跃。

徐鹤雪稍稍有些发怔,但片刻,他“嗯”了一声。

“为什么?”

倪素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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