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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倪素等不到他回应,一面帮他擦脸,一面问他。
“听到了。”
“你的睫毛怎么一直动?”
倪素忍不住拨弄一下他浓而长的睫毛。
徐鹤雪握着床柱的指节倏尔用力,他错开眼,却不防她的手指贴着他的眼皮捉弄他。
“你怕痒啊?”
倪素弯起眼睛。
徐鹤雪忘了自己生前怕不怕痒,但面对她的刻意捉弄,他显得十分无措,侧着脸想躲也躲不开,从门外铺陈而来的天光与烛影交织,她的笑脸令他难以忽视。
他毫无所觉地扯了一下唇角,那是不自禁的,学着她唇边的笑意而弯起的弧度,他握住她的手,却小心地没有触碰她,隔着衣袖,他说:“怕。”
“那你以后可要小心了,”倪素作势要再玩儿他的睫毛,看他往后躲了一下,她笑起来,“要是惹我生气,我就这么对你。”
她说以后。
徐鹤雪也不知道自己又还能有多少以后,他难以忽视自己心头的那份憧憬,可越是憧憬,他越是难堪。
天色逐渐暗下去。
杜府之中一片愁云惨淡,秦员外听烦了儿媳的哭闹,在房中走来走去:“哭哭哭,我亲儿子死了你也只知道哭,那个不成器的义子是失踪了不是死了,你哭早了!”
“他一定是跑了,将您和我两个扔在这儿,那个天杀的,我是白待他好了啊……”杜琮的妻子何氏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哭湿透了。
“事情是他做下的,官家仁厚,必不会牵连你与我。”
“你怎的就如此笃定?”何氏哭哭啼啼的,“难道,难道他真不回来了?”
“他回来就是个死,傻子才回来!”
秦员外冷哼一声,“也不知他在外头是如何与人交游的,平日里送出去的银子那么多,底下人孝敬的,他自个儿贪的,这么些年有多少他只怕自己也数不清,可那些银子到他手里头待了多久?不还是送出去了?可你瞧瞧,如今他落了难,有谁拉他一把么?”
说罢,秦员外看着何氏,“那天晚上,他真没与你说起过什么?一夜都没有回房?”
“没有,他一连好多天都在书房里歇,”何氏一边抽泣,一边说,“我还当他外头有了什么人……”
说着话,一阵凛冽的夜风掠窗而来,无端端地引得二人后脊骨一凉。
秦员外抬头望了一眼窗外,他心中不知为何添了一分怪异,沉吟片刻,他对何氏道:“不行,我还得去书房里找找看。”
“找什么?他若真留了什么字句,不就早被夤夜司的那些人搜走了?”何氏哽咽着说。
“他留不留字句有什么要紧?”
秦员外拧着眉,“重要的是这个节骨眼,除了冬试案,别人给他送银子,他给别人送银子的事儿可得能藏便藏,若是其中牵扯了什么大人物,少不得人家跺一跺脚,咱们两个就得给他杜琮陪葬!”
夜雨淅沥,灯笼的火光毛茸茸的。
倪素坐在茶摊的油布棚里,听着噼啪的雨声,用油纸将篮子里的香烛裹好,她才抬起头,却蓦地撞见雨幕之间,身着玄色衣袍的青年的眼睛。
青年不撑伞,英朗的眉目被雨水濯洗得很干净,他解下腰间的刀,走入油布棚来,一撩衣摆在倪素对面坐下。
“小周大人。”
倪素倒了一碗热茶给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
周挺瞥一眼桌上热气缭绕的茶碗。
“来看看。”
“只是看看?”
倪素捧着茶碗,迎上他的目光,“不然我还可以做什么?小周大人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进杜府里去?”
这间茶摊离杜府很近,离南槐街很远,她出现这里,自然不可能只是喝茶。
可正如她所说,如今杜府外守满了人,她既进不去,又能冒险做些什么?
周挺不认为她的回答有什么错处,可是他心中总有一分犹疑,他视线挪到她手边的篮子上。
“小周大人是专程来寻我的吗?”倪素问道。
“不是。”
周挺回神,道,“只是在附近查封了一间酒肆,我这就要带人回夤夜司中,细细审问。”
他喝了一口茶便站起身,“倪姑娘,即便杜琮失踪,还有其它线索可以追查害你兄长的凶手,还请你谨记我的劝告,喝了这碗茶,便早些回去吧。”
“多谢小周大人。”
倪素站起来,作揖。
“职责所在,倪姑娘不必如此。”周挺将刀重新系好,朝她点头,随即便走入雨幕之中。
倪素隔着雨幕看见晁一松在不远处,他们一行人压着好几人朝东边去了,她不自禁往前几步,多看了几眼。
再回到桌前,她一碗茶喝得很慢,摊主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姑娘,我这儿要收拾了。”
倪素只好撑起伞,提着篮子出了茶摊。
夜
', ' ')('雾潮湿,她站在矮檐底下,靠着墙安安静静地等,她盯着檐下的灯笼看了好久,那火光还是被雨水浇熄了。
她蹲下身,怕雨水湿了香烛,便将篮子抱在怀中,数着一颗颗从檐瓦上坠下来的雨珠。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低垂的视线里有暖黄的灯影临近。
倪素一下抬头。
年轻男人雪白的衣裳被雨水与血液浸透,颜色冲淡的血珠顺着他的腕骨而落,他拥有一双剔透的眸子,映着灯笼的光。
他手中的灯,是她亲手点的。
周挺走了,可跟着倪素的夤夜司亲从官们却还在,倪素不能与他说话,可是此刻仰头望见他的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鼻尖酸了一下。
她站起身,沉默地往前走,却偏移伞檐,偷偷地将他纳入伞下。
雨声清脆。
倪素望着前面,没有看他,她的声音很轻,足以淹没在这场夜雨里:“你疼不疼?”
“不疼。”
徐鹤雪与她并肩,在她不能看他的这一刻,他却显得有一分放肆般,望着她的侧脸。
倪素垂眼,看着篮子里积蓄在油纸上的水珠:
“骗人。”
乌夜啼(二)
徐鹤雪才走几步, 便觉眩晕,他踉跄地偏离她的伞下,倪素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扶, 却见他摇头:“不必。”
倪素看他一手撑在湿润的砖墙上,似乎缓了片刻, 才勉强站直身体。
“我们说好的,最多两盏茶你就出来。”
可她却在外面等了他半个时辰。
徐鹤雪主动回到她的伞下,“那位小周大人, 有为难你吗?”
“我只是在茶棚里喝茶,他做什么为难我?”
伞檐脆声一片, 倪素目不斜视。
徐鹤雪沉默片刻, 问:“你生气了吗?”
“没有。”
话是这么说的, 但这一路倪素几乎都没有再说什么话, 回到南槐街的医馆里,她也没顾得上先换一身衣裳,便将提了一路的香烛取出来, 多点了几盏。
徐鹤雪坐在床沿,看她点燃灯烛便要离开,他几乎是顷刻出声:“倪素。”
倪素回头。
她还是什么话也不说, 这令徐鹤雪有些无措, 他一手撑在床沿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说,“是我不对。”
倪素没有办法无视他认真的语气, 她抿了一下唇, 抹开贴在脸颊的湿润浅发,叹了声:“你在他家找到什么了吗?”
她愿意同他讲话, 令徐鹤雪僵直的脊背不由松懈了一些,他点头,“从他老丈人那儿拿到了一本账册。”
“你在他面前现身了?”
倪素讶然。
“他没有看见我。”
徐鹤雪之所以迟了那么久才出来,是因为他悄悄跟着那位秦员外去了杜三财的书房,那秦员外在书房中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什么,却临了在他自己床下的隔板里发现了一本账册。
秦员外还没看清那账册的封皮,一柄剑便抵在了他的后颈,他吓得是魂不附体,也不敢转头,不敢直起身,颤颤巍巍地问:“谁?”
冰冷的剑锋刺激得秦员外浑身抖如筛糠,他根本不知站在自己身后的,乃是一个身形如雾的鬼魅。
任是徐鹤雪再三逼问,他也仍说不知杜三财的下落,徐鹤雪便手腕一转,剑柄重击其后颈,带走了账册。
倪素点点头,听见他咳嗽,便也不欲在此时继续问他的事,她转身去柜子里取出干净的中衣来放到他的床边,说:“我其实没有要和你生气,如果你不会因为离开我太远而受伤,我在外面等你多久都可以。”
“你知道我在茶棚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吗?”她抬起头来,望他。
“什么?”
“我在想,”
倪素站直身体,迎上他的目光,“我明明是一个医者,可我一直以来,却只能旁观你的痛苦,也许你已经习惯如此对待自己,但我每每看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虽钻营妇科,但也不是离了妇科便什么也不懂,这世上的病痛无数,但只要她肯多努力一分,多钻研一分,便能为患病者多赢一分希望。
可唯独是他,她从来都束手无策。
徐鹤雪一时发怔,他没有血色的唇微动,却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话。
“你过来坐。”
倪素朝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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