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光是我们卫家,我们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的,”芳姨娘大着胆子,又继续说道,“这京城这么大,能工巧匠有那么多,世子若是见到了什么,倒也不算奇怪的。”
芳姨娘其实并不知道京城有没有其他人也会培育这种并蒂的姚黄魏紫,依照她的见识应该还是有的,一点都不奇怪,所以即便她没看见过,便也要和裴衍舟说有。
裴衍舟一回来就直奔自己这里,芳姨娘不难猜出他大抵是又见到了什么,应该就是并蒂姚黄魏紫。
卫琼枝早就已经死了,若她给裴衍舟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便是又拿这件事吊着裴衍舟,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该过去的早该过去了,芳姨娘私心下倒是也有好意,直接告诉他一个准话,也算是安慰他了。
反而吊得他再去继续找,大家也都不得安生,再一个是被查出来是她在和裴衍舟胡言乱语,老夫人和夫人也不饶她。
芳姨娘看着裴衍舟起身朝外面走去,轻轻摇了摇头。
裴衍舟走到一半又停下,问:“她也没去找卫琼叶吗?”
灯下一阵微风吹过,烛火摇晃了两下,芳姨娘觉得毛骨悚然。
她不由站起来,说道:“世子,琼枝她真的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去找琼叶呢?”
芳姨娘压下后半句没说,这两年里她很清楚,裴衍舟也对卫琼叶多有照拂,常让人送了银钱给卫琼叶送过去,大抵也在悄悄关注着那边,若卫琼枝没死且还在卫琼叶那里出现过,裴衍舟不可能不知道。
他为什么又要这样问呢?
就在芳姨娘愣怔之际,裴衍舟已经出去了。
芳姨娘抱住自己发冷的臂膀,重重叹了一声:“好好的人,是不是疯了……”
她也不出门去送裴衍舟,只竖起耳朵趴在自己房门边听着,果然听见外面有动静,芳姨娘呲了呲牙,知道大概是老夫人或者赵氏他们过来捉人了,也不想再牵连到自身,忙往里间去躲了。
那边裴衍舟一出去便被赵氏逮了个正着,因赵氏还瞒着老夫人他是来了芳姨娘这里,所以只悄悄的不敢声张。
赵氏一见到裴衍舟便又开始哭起来,呜呜咽咽的不敢很大声,一面让人把裴衍舟先放开,一面自己过去抓住他的胳膊。
“衍儿,你好狠的心,这么久了就把娘扔在这里,看都不来看娘一眼。”赵氏已经比两年前要显老了一些,打着灯笼的烛光照在她侧脸上,更是有些憔悴,“你都回了京城了,怎么就是不肯回来呢?”
裴衍舟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将赵氏带到了附近一个稍稍僻静些的地方,对着赵氏倒是不那么生硬,道:“娘,我这次回京是另有要事,在家中多有不便,所以我已经另寻了住处。”
赵氏擦了擦眼泪:“你这全都是借口,娘又不是非把你留在家中住,你怎么就连回来一趟都不肯?”
裴衍舟沉默着不说话了。
“娘也不是要逼你什么,但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又去了边关两年,散心也散够了,再怎么也该看开了。”
裴衍舟蹙了蹙眉:“我去边关不是为了散心。”
但是赵氏明显对裴衍舟说什么并不在意,她只自顾自说自己的话:“娘知道你不想见你祖母,但那毕竟是你的祖母,她又是郡主,若被人往上参一本说你不孝,你的前程可都要给毁了,所以娘想着你不想回家住也就算了,但眼下你回了府,便去寿宁堂请个安,反正也已经入夜了,老夫人马上就要睡了,你看怎么样?”
赵氏很认为自己安排妥帖,她这回确实也都尽力周旋清楚了,但裴衍舟却依旧没有应下。
见他不为所动,赵氏没了办法,又想起方才那位管事来报的事,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只能连连哀求着对裴衍舟道:“衍儿你就算可怜可怜娘,去见见你祖母,娘也算可以交差了,眼下你祖母那边也知道你已经回府了,没人来请便是要我劝了你去,若是你就这么一走,娘在你祖母面前可怎么办呢?从前千错万错都是娘的错,你就去见一见你祖母好不好?”
自从两年前裴衍舟离开之后,老夫人的脾气便更加差了起来,有时就连她一向颇为喜爱的孙氏都会不小心惹了她不快,众人只得夹了尾巴做人,万分小心地哄着老夫人,赵氏更不必说。
眼见赵氏已经是在求自己了,裴衍舟心下也渐觉不忍,他自然明白,若是自己不去,老夫人便会怪到赵氏头上。
裴衍舟想了想,道:“好吧。”
寿宁堂灯火通明的,完全不像是老夫人要歇下时的样子,显而易见是在等着裴衍舟回来。
再度踏入这个地方,裴衍舟内心的厌恶便更加浓烈。若说沉浸于痛苦之中是自己心甘情愿,那么比起这种无尽无穷的厌恶,他宁肯自己一直痛苦下去。
老夫人并没有在正堂中,赵氏指了指小佛堂,便与裴衍舟一同入内。
老夫人坐在灯下,见裴衍舟终于来了,便稍稍抬了抬唇角,道:“来了?”
赵氏拉了裴衍舟一把,想把他往老夫人那里推过去,但并没有成功。
她只能打圆场:“来了来了,衍儿才从边关赶来,京城事情又多,他可能有点累了。”
这话若是说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倒还使得,说裴衍舟便显得有些荒诞了,老夫人闻言失笑。
“过来,”老夫人朝着裴衍舟招招手,真的仿佛对待一个孩子一样,“让祖母好好看看,这些年是胖了还是瘦了?”
那年裴衍舟离家之前曾经跑到她面前来问了一句话,也是那句话令老夫人彻底承受不住,当即便与这个一手养大的孙儿争执起来。
当时裴衍舟问的是:“祖母,是不是你动的手。”
虽是询问,可语气却笃定。
其他的事老夫人一点都不在乎,她已经那么大年纪了,又是侯府的老太君,还是尊贵的宜阳郡主,就算旁人说她点什么不好,也伤不了她分毫,也没多少人敢说她。
当裴衍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夫人头一次觉得她完了,裴衍舟就这样因为一个女人而与她离心了。
老夫人一句话不说便砸了茶杯,正要质问裴衍舟,却反过来被他继续问道:“除了一个小丫鬟死了,其他三个人都跑回来了,那些山匪为何要放过他们?”
老夫人差点气厥过去,她当然明白裴衍舟话中没有挑明的意思,他怀疑那三个人都是她的人,而山匪也是她安排的。
时至今日,老夫人有意无意之中已经忘了自己当时骂了裴衍舟什么了,但总不会是好话,虽然她也曾动过干脆把卫琼枝一了百了的心思,可终究是还没到那个份上,如今人命官司却到了她这里,她又当如何解释呢?她怎么知道山匪为何会突发善心放过那三个人?
这两年里,老夫人一想起这件事便怄得想吐血,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还是被最亲近的孙儿怀疑。
而眼下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裴衍舟,老夫人忽然一阵心悸,有点不敢去看他。
“瘦了……”老夫人喃喃道。
裴衍舟只上前了一步便停住不走了,他的头微微有些垂下,眼光只看着老夫人旁边的桌角,道:“若没有什么事,孙儿先回去了。”
“你要去哪里?”老夫人诧异道,“这里是你的家!你是荣襄侯府的世子,你还想去哪里?”
裴衍舟道:“我去其他地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