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来了这四五个月, 便给惯成了这样,倒真是小瞧这个傻子了, 怕是她扮猪吃老虎。”老夫人道。
“她有身孕, 孕中脾气不好倒也是正常的, 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家撒撒娇罢了。”孙氏略开解了两句,但明白老夫人的秉性也并不敢多给卫琼枝说话, “老夫人若看不过去,便让我去跑这一趟, 提点提点她如何?”
老夫人抬抬手:“不必,一来二去的让衍儿见了,反而说咱们没有成算, 这也不是我素来做事的习性。”
“那老夫人的意思是?”孙氏心里知道不妙, 试探着问了一句。
老夫人一时没有说话, 盯着面前的那盘佛豆出神了一般, 半晌后便闭了眼睛, 念了几声佛。
“原不该在菩萨面前说这些,但我也是没法子,这个家如今还有我在,若我去了之后还是这么一摊乱,可要怎么办?我不能让他们把衍儿给害了。”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目光中尽是疲惫,“卫氏若是个懂事的,我何尝不希望衍儿身边有个贴心的人,林家丫头温柔端庄,却未必能与衍儿交心。可她不懂事,才有了身孕便与衍儿闹,白日里我还能容下她,可她却把主子送的东西退了回去,实在是不像样子,再留不得了。”
孙氏心中惋惜,又怜她两条性命,忍了忍终是道:“大房的芳姨娘精明市侩,琼枝姑娘又过于天真纯善,有这个姐姐在身边怕是不会教她什么好,带坏了也未必,老夫人不如再等等,还是我去说一说罢,也探一探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老夫人摇摇头:“她怎么想的我不想知道,我只照我想的做便是。卫氏一旦生下孩子,若是个女儿还好,若是庶长子便更麻烦,你以为我不知道赵氏心里在盘算什么吗?她定是要把这个孩子抱走的,到时候用卫氏和这个孩子来辖制林氏,衍儿要是再站在卫氏那边,这个家就永无宁日了,衍儿也就毁了。”
孙氏明白老夫人已经与她说得那么明白,就是再无转圜余地了,心里虽也感叹当时那么着急让卫琼枝怀上身孕,如今用完了便一脚踢开实在也是无情,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低下头去再捡一颗佛豆。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心狠,她腹中是衍儿的骨血,我又何尝不心疼?”老夫人又叹了一声,“把孩子弄掉了,再将她远远送走罢,侯府养她一辈子。”
孙氏又与老夫人在佛前捡了一会儿佛豆,一直到夜很深了,老夫人才在她的劝说下回去休息。
孙氏服侍完老夫人出来,迎着凌厉的寒风舒出一口气,回去之后到底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对她道:“悄悄去告诉世子,就说老夫人对琼枝姑娘不满意,他自然知道什么意思。”
于是第二日清早,看着过来请安之后又留下的裴衍舟,老夫人笑了。
她问裴衍舟:“是你三婶母偷偷给你报的信?”
裴衍舟道:“还请祖母不要责怪三婶母。”
“我一向最疼爱你三婶母的,”老夫人笑起来,“她若不是这种为人,我又怎么放心把这个家的一半都交给她?”
老夫人早就料到孙氏转头就会把事情告诉裴衍舟,如果她决意一定要那样做,便根本不会告诉孙氏,毕竟这样的阴损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老夫人正是要借孙氏的口把裴衍舟叫来。
裴衍舟昨夜从孙氏那里得知消息,想了一夜,也想明白了这件事。
果然老夫人问他:“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祖母不能像你小时候一样替你做主,否则将来你也会怨恨祖母的,那么祖母叫你来,便要问问你自己的意思,你想如何?”
裴衍舟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不是没想好,只是面对老夫人的诘问,他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怕反而害了卫琼枝。
见他不说话,老夫人便慢悠悠继续道:“从你小时起我便教你,不可像你父亲那般花心太过,什么人都纳到自己身边来,又放着正妻不管,你可以有妾侍,可以不喜欢你的妻子,却要对正室忠心,她才是一直会陪在你身边的人,你要信任她,给她足够的权力和体面。”
“孙儿明白。”
“继续纵着卫氏,你让林氏进门以后怎么办?”老夫人看向裴衍舟的目光慈爱,却一直盯着他,“你母亲在想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裴衍舟的眉心蹙得更紧。
祖母以为他喜爱卫琼枝,日后再有母亲赵氏掺和其中,会对林娴卿不利。
可卫琼枝实在没做什么。
争吵一事本就是他的过错,卫琼枝做的也仅仅就是不肯接受他的赔偿。
可裴衍舟知道祖母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裴衍舟定了定神,道:“等卫氏产子之后,孙儿便将她和孩子一同送走,无事不让他们回荣襄侯府。”
比起老夫人想要给卫琼枝打胎的心思,把他们送走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权衡之下只得如此。
只要卫琼枝和孩子不再出现在侯府,赵氏也没有办法再兴风作浪,林氏的地位稳固,老夫人也不用担心裴衍舟色令智昏,站到卫琼枝那里去。
虽然裴衍舟能肯定自己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但老夫人不可能相信。
“你想好了,真的舍得?”老夫人问。
裴衍舟点头:“想好了。”
老夫人道:“好,既然你想好了,那祖母便同意你的做法,交由你自己做主。但提前可得说好了,如果这中间再出什么岔子,可别怪祖母心狠了。”
裴衍舟应下,待出了寿宁堂之后,他才惊觉自己后背全是冷汗。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或许是怜悯卫琼枝,或许是心疼她腹中自己的骨血,整整一夜所思,除了保下卫琼枝母子之外不作他想。
好在祖母到底是留了一线余地给他。
而另一边厢,老夫人在裴衍舟离开之后,也对自己身边的嬷嬷道:“把世子要送走卫琼枝的事散布出去。”
若是太独断难免伤了她和裴衍舟的祖孙之情,便让他自己来解决,但就算一时半会儿送不走卫琼枝,她却不能把这次的事轻飘飘揭过,须得给卫琼枝紧一紧身上的皮,让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
很快,荣襄侯府上下便传遍了裴衍舟要送走卫琼枝的消息。
有的说是卫琼枝前几日和裴衍舟闹脾气得罪了裴衍舟,也有的说是为了不让日后的大奶奶难受,毕竟林娴卿说话间就要进门。
急得芳姨娘来找卫琼枝:“你自己到底听说了没?”
卫琼枝点点头,红云是没提起过,但保不齐有其他人来她面前有意无意说上一两句,早晚都会知道的。
“那你怎么还坐得住?”芳姨娘更急了,“你一走,以后还能有你的地方吗?”
卫琼枝朝着她一摊手:“我在保胎,不坐住还能去哪儿?”
其实如果裴衍舟真的要把她和宝宝送走那竟是挺不错的,她巴不得离开侯府,到时候自自在在地过,养养孩子养养花,没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