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站在尸体堆上,正静静地看着他。
那根穿过肩膀的箭矢被拔出,带起不多的血水,衬得顾濯的手更为苍白。
冼以恕茫然不知所措。
下一刻,他终于醒过神来,回忆起在自己专注于对敌时发生的事情。
一位又一位的同袍死在那把无形道剑下,让他得以更加肆意地张开长弓,直至高台上只剩下一个人站着,让他最终射出那一箭。
顾濯垂下眼帘。
雨水面颊流淌过,带来阵阵凉意。
他乘风而起,横掠数里,至飞舟上。
冼以恕从绝望中醒来,对着那袭黑衫挽弓,放弦。
箭矢再去,却在半途被顾濯握住,反手刺入他的胸口,连带着胸甲一并穿过。
这一切都在片刻中。
冼以恕低下头,看着贯穿心脏的箭矢,再抬头。
他望向这位曾在云梦泽有过两面之缘的魔主,惘然问道:“你真的还是人吗?”
顾濯没有回答。
真元自箭矢中迸发出来,直接震碎冼以恕的心脏。
自此,大秦军方的先锋尽数战死,无一人存活。
顾濯重回高台上。
轰轰轰轰!
四艘耗费大秦朝廷庞大人力物力打造的飞舟,相继坠毁在荒原大地上。
一场大火就此燃烧起来,高越数十丈,就连今夜这场暴风雨也无法扑灭。
不知何时,原本与明月齐平的高台,此刻已经沉降至百余丈的半空。 顾濯挥袖唤起狂风。
鲜血与军人们留下的尸体,尽数被卷走,没入熊熊烈焰中。
他仰起头,感受着如潮水般不断袭来的疲惫,却未能坐下休息。
看似风雨齐至,事实上那道被荒人称之为上苍的意志仍未完全降临,正在冷漠地注视着他,等待着最关键的那一刻到来。
顾濯问道:“什么时辰了?”
裴今歌的声音未曾远方传来。
赵启给出答案。
顾濯沉默。
那个答案是长夜已过半。
晨曦尚远。
而在晨光到来时,他仍须面对大秦的另外一位王将,以及全镇北军中玄铁重骑。
这依旧是一个死局。
……
……
易水,林挽衣的眼眸渐黯淡,渐无光。
且慢的锋芒不复最初清凉,如溪流开始浑浊。
那些剑光以空坟为中心,诡异地飘散在桃林中,断绝任何人的接近。
魏青词身在其中,眼神里的怒意约莫剩半,余者皆喜悦。
他已经清楚地感知到那道名为羽化的崇高门槛,门后蕴藏着的高妙境界褪去神秘的面纱,正在向他展现人世间最梦寐以求的事物。
他无比地确信自己可以突破,可以不堕易水威名,可以成为梦想中的那个自己。
届时,他将会去做一件事。
那件事是杀死魔主。
林挽衣抬起头,望向魏青词的眼睛,看见那些欢喜。
少女未因此而绝望。
她只是更专注地握剑,任凭虎口生出裂口,手腕的极细伤口飘出血珠。
等待且慢被炼化。
等待死亡降临。
……
……
在荒原与北地的交界上,一道剑光在摇摇欲坠中向前。 陈迟开始自我怀疑,无法理解自己到底在发什么疯,但却不愿意停下来。
中原大地上,楚珺和谢应怜同样也在夜色中狂奔。
白帝山离她们尚且遥远,但那道直抵天穹的光柱已经映入眼中,为她们带来强烈的预感。
那种预感是不详的。
正因如此,两人更加坚信那是正确的道路。
慈航寺,佛祖遗蜕古树上。
无垢僧以缘灭镜残留的气息为引,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幕画面,看着那根悬在两人脖颈上名为天命的看不见的线条。
小和尚想要再次出手,老住持却对他摇头,说出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你会死的。
是的,毁掉白皇帝所掌握的缘灭镜,已是无垢僧所能做到的极限。
还是那句话。
白皇帝是如今人间,最为接近穹苍的那位存在。
纵使佛祖自数千年中的沉寂归来,复生,与之为敌也不过五五之数。
如今的无垢僧妄图插手今夜这场战胜,结局唯有一死。
……
……
玄都之上。
祖师殿坍塌掀起的尘埃已经落地。
余笙衣裙干净如初。
她站在崖畔,眺望着北方,将一切放入眼中。
林浅水来到她的身旁,鼓起此生未曾有过的最大勇气,声音微颤问道:“如果,如果顾濯死在今夜,你会怎么做?”
余笙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会节哀。”
林浅水愣住了。
然后她发现,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无论今夜谁死谁生,都是余笙所无法接受的结果。
那除去节哀以外还有什么能做的呢?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事实。
……
……
白帝山上。 为钟声所乱的世界的尽头,即将出现在白皇帝的眼中。
他的鬓发似乎沾惹了灰,白得刺眼。
帝袍上被烧蚀出来的缺口格外显眼。
以至于他脸上的皱纹都变深刻了。
然而,所有的这些都无法掩住他那明亮的眼神。
那是和晨昏钟阔别重逢的愉悦。
一道淡渺钟声落入白皇帝的耳中。
其声至时,他用以束发的冠冕骤然碎裂。
长发随之披散在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着,苍老着。
时光在这一刻不再无形,清晰至极。
白皇帝眼中毫无惧意。
钟鸣声愈发真切。
一个虚渺的身影出现在晨昏钟旁,屈起手指。
直至此刻,白皇帝忽生喟叹。
他张开双手,任由白发在骤起的风中狂舞,与顾濯说出今夜第一句话。
“这才是朕所钟情的人生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