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简看着他,扯了扯嘴角:“你是审计院出来的,不会不知道我的意思。便钱务表面上看起来账目很乱,但大桩的钱进出,特别是涉及到官员的,都有一笔暗账。你把它交给我,我会想办法救你。”
魏瞻双手抓着大腿两侧的官袍,手心全是汗水。那些账簿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如果交出去了,他还有活路吗?他深呼吸了几口气,不知道要说什么,嘴唇颤抖着。
顾行简冷声道:“你辖下的便钱务牵涉到扬州的贪墨案,到时候你这昌化县令脱不了干系,等你入了刑部大牢,那些人便会放过你吗?今日你将它交给我,我可保你一命。并且让你家小都到金国去,重新开始。”
扬州的贪墨案办到什么程度,魏瞻是不知道的。大凡是巨案,通常都是对地方官员保密的。手眼通天之人能从进奏院那里弄到关系,知道一些细枝末节,魏瞻没想到此案将便钱务都牵扯进去,心中往下一沉,哆嗦着说道:“相爷真的能保我一家性命?”
崇明皱眉道:“你在质疑相爷?”
魏瞻想了想,似下定了决心,走到屋中的多宝阁前,旋转了下花瓶,一面墙便开缝了。顾行简早就知道这便钱务内暗藏玄机,不动声色地坐着,等魏瞻进去抱了一个木盒子出来,交给他。
十二月的天,魏瞻整张脸都汗涔涔的,小心翼翼地说道:“相爷,都在这里了。”
顾行简将盖子掀开,扫了一眼,又合上,淡淡地说道:“你回去收拾东西吧,自有人跟你们接应。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魏瞻低着头,浑身抖如筛糠。
顾行简对崇明点了下头,崇明拿了块黑布过来,将木箱子盖上,抱在怀里,两个人便从内堂出去了。
顾行简负手走出便钱务,对左右卫从说道:“盯着那些账房,直到把账目理清楚为止。”
“得令!”
顾行简上了马车,微微伸手挑开车窗上的帘子。夜色深沉,只有街边卖吃食的摊子生意正好。两个穿玄衣的人站在昏暗的巷子里,转身离去。他放下帘子,轻拍了拍那木箱子,吩咐马车往前走。
他在去往驿站的途中,看到街边有几个护院模样的男人在拉扯一个小姑娘。那姑娘衣裳都被扯破了,大声呼喊救命,可往来的行人都低着头,不敢出手。
他让崇明过去看看,崇明三两下将那些护院打跑,拎了那瘦小的姑娘回来。顾行简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姑娘”的喉咙上有个微小的喉结,应该是个少年,只是打扮成姑娘的模样。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很是漂亮。
顾行简皱眉问道:“你为何这种打扮?”
那少年有些畏惧他,低声道:“我,我被姐姐姐夫卖到伺候男人的地方,我不想……逃出来的。刚才那些人就是要抓我回去的。”
顾行简放下帘子:“崇明,将他送回家里去。”
“大人,我不能回去!姐姐和姐夫还是会把我送到那地方去的。我不想一辈子呆在那种地方伺候男人。他们若把我抓回去,肯定要打死我的。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少年跪在地上,伸出满是伤痕的手臂,大声说道,“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吧。”
天寒地冻,他的衣裳都破了,整个人一直打着哆嗦。他的眉眼狭长,挺翘鼻尖,樱桃小口,男生女相。崇明小声道:“爷,不然先带着他吧?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顾行简在马车里没说话。崇明叹了口气,跳上马车,驾马离去。可走了一段路,他回头,看到那少年还脚步蹒跚地跟在马车后面,终于脱力,栽倒在了地上。
……
少年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救了他的大人坐在屋里,那个顶好看的小哥哥坐在床边。
崇明拿了汤药喂他,还告诉他有些烫。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之前他伺候过的大人,一看见他都是双目放光,有的还喜欢将他双手捆缚起来弄。他天生长得娇小,叫声又跟女孩儿似的,好像更刺激了那些人的兽欲。
刚开始不习惯,每次完了都哭,后来也不觉得什么了。可这次居然有人要买下他,将他送到都城里去,给某位高官豢养。他听说了很多小兄弟死在官员内宅的事情,所以他不想去,拼命地想跑出来。
崇明给他喂完了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江流。”他小声道。
崇明模糊地记得自己有个小弟弟。可惜除了零星的片段,什么线索都没有。所以看到陈江流,他便动了恻隐之心。自己命好遇到了相爷,也不知道小弟弟如何了。是不是如同这个孩子一样,在人世间飘零受苦。
顾行简看了他们一眼,起身走出去。崇明壮着胆子跟出去,对顾行简说道:“相爷,能不能把他带回都城?我想照顾他。”
顾行简道:“你可知他是何来历?相府不能留来历不明的人。”
崇明垂着头不说话。这么多年,他很少开口问顾行简要什么,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太妥当。可就是觉得那么柔弱的男孩子,又有那样的遭遇,实在太可怜了。
顾行简道:“罢了,带回都城交给二爷安置吧。”
“谢谢您!”崇明高兴地说道。
顾行简径自负手往前走了两步,叫卫从去传昌化当地的官员。他既然人都来了,戏得做足。昌化县因这座便钱务,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吏治十分灰暗。
这时候,一个人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今日莫凌薇在宫中办梅花宴?
他皱了皱眉。自从知道陆彦远上过夏初岚的马车之后,他就安排了暗卫在她身边。一半是保护,一半是监视。他在家里没有问她,是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说了她也可以否认。
他们之间,还没有建立起牢固不破的信任。他喜欢她的聪明,她的性情,她的美貌气质,还有她的懂事明礼。但他不喜欢她跟旧爱有所牵扯。他惯常习惯对事物有绝对的控制欲,不喜欢身边的人或事脱离掌控。
那人回答道:“是,前几日莫贵妃身体不适,皇上很紧张,以为她又有喜了。但翰林医官查过之后,只说贵妃娘娘是心情郁结所致。所以皇上便让她办这场梅花宴,说禁中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是故意趁他不在的时候?
就算他现在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也要晚上才能到都城了。
***
夏初岚早早到了和宁门外,怕晚些时候御街拥堵。忠义伯夫人比她到得还要早,看到夏初岚穿了散花的大袖衫和水红色的小团花襦裙,手臂上挽着披帛,犹如壁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儿。
她梳了高髻,为显得隆重,还插着赤金的步摇,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年长些。
忠义伯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挽着夏初岚的手臂说道:“一会儿进去,夫人不用紧张,跟着我就好了。”
“多谢夫人。我三婶和五妹住在城外,恐怕还要些时辰,我们等一等她们吧?”
忠义伯夫人笑道:“好说好说。天寒地冻的,去我的马车上等吧。我为了解闷,带了几本新出的话本,挺好看的。”
夏初岚上了忠义伯夫人的马车,看到那些话本都是描写男女情爱的故事,用词也挺露骨大胆的。若是以前她看到这些肯定要丢到一边,现在倒是觉得也能入眼了。等了些时候,外面渐渐热闹起来,都是相熟的贵妇人之间寒暄的声音。
有人到了马车旁边问道:“这不是忠义伯夫人的马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