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蔚不明白张思芮为什么这样,他唇线微微颤了颤,眼底起了微恼的水色——张思芮太霸道了。
张思芮不理霍蔚的委屈,再在同一个位置上咬了第三口,终于解了一时的迷思。然后她就傻眼了。霍蔚不肯跟她睡同一张床了,她腆脸道歉也不行,答应他咬回来也不行。
雨越下越大,隐隐有瓢泼之势,张思芮蹲在落地窗前,挠着脸迭声求饶:“霍蔚,你咬回来,咬出血也没关系,不要生气了。”
霍蔚回头冷冷地看她,半晌,伸手将她往后一推,平声道:“你不要蹲在这里,你挡着我的大熊猫了。”
张思芮望望霍蔚眼里煞有介事的“大熊猫”,再望望窗外不知掉到谁家屋檐上的似在嘲笑她的斜长闪电,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一夜风雨大作,至早上张思芮要上班前都不带停歇的,但霍蔚总算是停歇下来了,压着张思芮的长发趴在床上睡得极沉——张思芮早上听到闹铃声一跃而起,差点掀掉自己的头盖骨。
张思芮心急火燎地扎头发蹬鞋子,不忘跟早就起床正在看电视的的罗汝明交代:“阿姨,我睡觉前煮了粥,刚也拍了两根黄瓜,早饭将就下吧,霍蔚估计要中午才能醒,到时候让他给你做鱼,他做的鱼很好吃。”
罗汝明问:“那你吃什么?早上不能不吃饭的。”
张思芮愣了愣,嘴角微微勾起来,道:“我来不及了,单位门口有卖包子的,我吃那个就行。阿姨我上班了。”
罗汝明道:“好,慢点开车。”
整个西城分局都发现张思芮今天的心情格外得好,审讯时明明应该是扮演红脸的那个,结果笑得比周小年都令人如沐春风,以至于嫌犯愈加猖狂,一个有效线索都不吐露,赵大千不得不用付崇铮将之替换下来。
霍蔚睡到十一点四十总是算有醒来的迹象了,手指微微抽动,呼吸也浅了。他向右翻了个身,胳膊一压,压空了,蓦地睁开眼睛。片刻,部分记忆回笼。但所谓的“部分记忆”仅限于跟徐回刚开始喝酒时的记忆。他隐隐约约记得徐回后来说自己有点头晕没法开车,要联系武七七来接她……他默默想,张思芮离得近,一定会更早到。他此刻并不能理解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无聊又莫名其妙的胜负心。
门口响起敲门声,霍蔚支起胳膊去看,是罗汝明。罗汝明不擅厨艺,眼看到了中午,磨磨蹭蹭去厨房做了个蛋炒饭,结果油太热了,鸡蛋炒得焦黑,饭也硬得咯牙,只好倒了。
“我饿了,霍蔚,你帮我点个外卖。”
霍蔚愣了愣,不知道罗汝明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开心,半响,犹疑不定地应了一声,去勾床头柜上的手机。
结果并没有点外卖。霍蔚去厨房翻水果的时候,看到了垃圾桶里的炒饭——张思芮虽然厨艺平平,但也比垃圾桶里卖相惨不忍睹的炒饭好一大截的。他心里一动,取消了订单,转身走向镶嵌在墙壁里的大冰箱。
罗汝明跛脚站到了厨房门口,催促道:“点了没有?”
霍蔚回头看着她,皱眉道:“你不要走来走去的,不然不好恢复,你有事叫我,我出去就行了。”然后大约是惊觉自己没太注意语气,顿了顿,低头去翻冷冻仓,略有些不自然地道,“没有,你不是要吃鱼?我做得更好吃。”
如果在以前听到霍蔚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说话,罗汝明肯定是会忐忑的。他们母子之间交流一直是十分克制的。但此刻看到霍蔚的臭脸,她就不由想到他前一天晚上扯着她的衣角跟个小孩子似的不情不愿地向她低头说“你不要生气”,所以她当下只是愣了愣,然后转身往回走着,轻声道:“好,那我去外面坐着……但我饿了。”
霍蔚默了默,道:“我给你切个苹果。”
张思芮今天下班比平时要早。赵大千体恤她有未来婆婆在家里坐镇,需要早点回去好好表现。结果并没有什么用,她甚至比平常还要晚回家——高敏神情慌张地来分局门口蹲她,她哥哥不见了。张思芮在高敏的一惊一乍里,十分艰难地大概了解了情况。
高敏跟高瑞再次吵架了。
高敏砸伤了高瑞以后很是装了一段时间的小绵羊,虽然也不至于叫往东不敢往西,但最起码如果看到高瑞真生气了,不再梗着脖子硬来,懂得避其锋芒了。她按时上课、不情愿地出门补习、月考成绩呈递进式上涨,高瑞便以为她是真的上进。结果昨天下雨破天荒地去学校接她放学,一打听才知道,高敏早就给自己办了退学了。
高敏收到同学的消息,得知高瑞去了学校,吓得汗毛倒立。她立刻赶去学校,但高瑞早就离开了。她再去张思芮家,再去他们自己的家,再去高瑞打工的地方,他都不在。
张思芮看了眼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有错的高敏,打开车门将包包扔去副驾驶,她想了想,冷漠道:“高敏,高瑞这个你一直觉得欠你的、没什么出息的哥哥,你算是彻底弄丢了。恭喜你,没有你哥哥给你丢人现眼,你以后会有十分精彩的人生,再见。”
高敏上前一步挡在张思芮车前,十分霸道:“张思芮,你不能不管,你是警察。”
张思芮面无表情:“高瑞是成年人,成年人失踪要二十四小时以后立案,自己回去计算一下时间,到点就去街区派出所报案吧。起开,我要回家了。”
高敏恶狠狠地瞪着她,半晌,微末有了点服软的迹象,道:“……你帮我约他出来,我跟他道歉。”
张思芮扶着车门笑了:“你们这些没长大的孩子总有个天真可怕的错觉,好像事情只要你们道歉就会平息?伤害只要你们道歉就会被弥补。你们的道歉并没有那么珍贵。”
高敏闻言呆了呆,然后一下子炸了,平日里恨不得犟成个葫芦的女生突然不管不顾当街嚎啕大哭,她尖利道:“我不是故意骗他的!我跟他说过很多次,我不想上学了,我真听不懂,他就是不信!但我就是真的听不懂啊!我都高二了,居然不认识bottle,数学九十分及格,我没上过六十分,生物、化学、地理、政治,我都不行。他就是不相信他的妹妹是个笨蛋!”
张思芮闻言眼神十分复杂。高二不认识bottle确实是令人惆怅。
高敏却过于敏感了,她胡乱抹了把眼泪,低头粗鲁地掏兜,左边抓一把,右边抓一把,满满两把粉的绿的蓝的纸币,一起砸向张思芮。她愤怒地瞪大眼睛,哭腔道:“我知道,你也跟他一样,以为我是不心疼他的钱。他请家教的钱我要回来了,他给我交的新学期的学费我也要回来了,都在这里,我一块钱都没动。”
张思芮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钱砸的滋味,虽然这钱满打满算也就两千来块。她轻叹着低头一张张捡起来,训斥道:“行了,你再委屈,能有高瑞委屈?真是命不好摊上个你这样不省心的妹妹!你自己回顾回顾就这半年,你整出多少片儿汤事儿。”张思芮数落着,就想上脚踹,她早想踹她了,“行了!你烦不烦!哭得真跟个小姑娘似的。跟那鸡毛掸子分手了?我给你哥打电话,再带你去找他,但我告诉你,虽然我是警察,但到时候你哥要是动手,只要不是奔着断你腿报仇去的,我是不管的。”
高敏憋回眼泪吭哧吭哧打着哭嗝跟着张思芮走向她的破车。她是感恩的,张思芮虽然态度不好,但还是愿意帮她——她一直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但感恩中不可避免带着一丝悲怆。她还不满十八,怎么就不是个小姑娘了。
高瑞的怒火当然不是那么好平息的。事实上,他看到张思芮身后冒出个王八蛋后,当场就要走人。最后高敏不顾形象地抱大腿,声泪俱下地表示自己真的学不会啊……再有张思芮用自己当初学文的生动例子向他阐述笨蛋的世界,总算是帮高敏获得了一点点怜悯。当然,张思芮依旧是有资格嘲笑高敏的,她当时只是文科不行,所以高二文理分科,她头也不回地选了理科。而高敏是文理都不行。
张思芮回到家里,饭已经做好了,依旧是霍蔚做的。而罗汝明看她的眼神不知为何略微有些微妙。张思芮不知道的是,罗汝明中午吃着霍蔚做的鱼,不经意地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做饭?是大学住宿舍时,还是毕业一个人在外面工作时?霍蔚诚实地回答是高中跟张思芮交往时。任何一个妈妈听到自己娇生惯养的儿子/女儿高中就给别的女生/男生洗手作羹汤,都得吃片降压药。
张思芮洗了手在饭桌前坐下,抱歉道:“阿姨,你们不用等我的,我下班时间没点儿。”
罗汝明道:“午饭吃的晚,也不饿,就等等吧。”
张思芮点点头,转头看了眼霍蔚,问:“你什么时候进组?”
霍蔚回道:“原计划下下周,昨天收到通知,又往后推了两周。”
——新人演员或正值上升期的演员,是不敢长时间空档的,也就霍蔚这样已经脱颖而出,长成了大疆电影招牌的人,能说休息就休息,不拘两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他不惧被爬墙,因为即便被爬墙,他也能炉火纯青的演技再在下一部戏里把人勾回来。
如果此时有个镜头在,观众看到三个人互相之间没什么交流,只各自盯着自己的碗,不可避免就会有个猜想,他们是不是不熟,怎么气氛有点尴尬的样子……但由于他们本就不是热络的性格,所以各自其实并没觉得气氛有什么不对。
罗汝明夹了一小撮儿青菜,想,能怎么办?霍蔚自己愿意,那就算了,那是他的日子。
霍蔚舀了一勺汤,想,昨晚本来是计划只微醺的,怎么就烂醉了……麻烦,还得重新道歉。
张思芮剥了一只虾,想,总感觉今天审讯的嫌犯神态不对,但案子的证据链闭合,挑不出什么毛病。
饭后,张思芮自告奋勇去洗碗——其实也不过是把碗碟丢进洗碗机里。她粗略收拾好,正准备出去,霍蔚进来了。他抿唇默默看她一眼,开始瞎指挥找茬。小案板没有洗干净,纹理里有个小葱皮;微波炉太脏了,把手的凹槽里有一粒馒头渣;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摆放的不够整齐,最好擦干净收进上方或下方的柜子里;水槽的一个莲蓬眼儿堵住了,要去找个尖利的东西疏通一下。
张思芮做着做着就摔了胶皮手套。她正要回头给予霍蔚恶狠狠的怒视,腰肋之间突然多出了两条胳膊。霍蔚压着她的肩膀,不情不愿地道:“我错了……虽然我不知道我错在哪儿了。我们和好吧。”
张思芮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蹿到了霍蔚身上,忘了自己一米六八,一百零八的数据了。霍蔚虽然及时拖住了她的屁.股,却还是差点闪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