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是受陛下所托,前来为王妃诊脉,所幸王妃平安无事。”太医恭敬地说。
“王妃好生歇息,臣这就回去复命了。”
望着太医转身离开的背影,相雪露有些出神。
忽然派太医给她诊脉,显然是因为方才晋王之事。
相雪露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关于慕容曜的印象,前些年是如金玉一般,清贵高华的皇太子殿下,光辉耀目如当空烈阳,不可逼视。
登基以后,张扬的气质不再外显,随之而来的是,越发深沉不可揣摩的帝王心思。
如寒冰之剑被插入剑鞘,骄阳普照万物,不刺眼却温沉霸道,包揽一切。
又如清质萃精的璞玉被打磨成莹润内敛的玉扳指,从前是资质惊人,惊才绝艳的少年,如今代表着滔天的皇权,无上的责任。
唯有俊美得过分的面容一如当年,不像男子所应有的容貌一般,世间最美的女子怕也要为之生妒。
相雪露所有关乎慕容曜的记忆无非以上这些,更深的了解几乎没有。
毕竟,她连自己的夫君——晋王,也是一知半解。
这些年,与这位陛下最多是点头之交,感情也是敬畏居多。
倒是有一点令她印象很深刻。
她和慕容昀大婚那天,慕容曜亲临府邸,含笑敬酒祝福。
众人山呼万岁,他一身深紫镶金龙袍,光华万丈,犹如天人。
那天四处都是红绸,红灯笼,红烛,喜气洋洋一片,映衬得慕容曜那张绝艳的脸越发醉人。
只不过畏于帝王威势,许多人不敢直面而视。
相雪露那时却将一切尽收眼底。
慕容曜眼里波光晃动,潋滟动人,一手端着酒杯,一边朝她虚敬一把。
“新婚大喜。”他的声音醇厚如美酒,她隐约听出了醉意。
他那时还不曾唤她皇嫂,也没有像其他人说那些祝愿新婚夫妇白头偕老,子孙满堂的话来。
只是简简单单地一句,新婚愉快。
那时候,相雪露觉得,或许陛下,也不是旁人眼里那般难以接近。
现下,他又派太医过来专程为自己诊脉,对于一个日理万机的帝王来说,有些太过于关切了。
也许,只是因为自己是晋王妃,是他的皇嫂,又是因为晋王缘由才使她有罹患肺痨的风险,他才对她特别一些。
相雪露思索旧事的时候,窗外却忽然飘进来一股糊味。
像是有东西被烧焦了一般。
她眼皮一跳,推门出去,只见仁德堂外的空地上摆放了许多火盆,一群宫人正在往里面投掷着东西。
相雪露走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晋王的衣物和其他随身用品。
上好丝绸织就的衣物,乍一投入火盆,便被跳跃的火舌吞噬,很快化为了灰烬。
“你们这是在做何?”相雪露十分吃惊,“这可是王爷生前旧物。”
“回……回王妃娘娘。”那宫人结结巴巴地说:“这是陛下口谕。”
相雪露问到陛下所在的位置后,就直奔而去。
未曾想到,方走进仁德堂后厅,摆放晋王棺椁的地方,就看到了不下于方才震惊程度的一幕。
几个工匠,正拿着一根根粗壮的铁钉,将棺木盖钉得死死的。
慕容曜则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幕。
相雪露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顾不上行礼,就出声愕然问道:“请问陛下,这是做何?”
慕容曜侧首看向她,面对她的到来,他并不吃惊,反而微笑着对她解释。
“太医说了,肺痨患者所接触过的物品,都具有传染性,需要倍加小心。”
“贴身物品,最好处以销毁,才能杜绝隐患。”
“痨病患者故去后,其尸身亦要密封处理,外加石灰填埋,才能防止其污染水源土地,造成疫病扩散。”
慕容曜的话有理有据,相雪露也不得不信服。
可是信服是一回事,这种超出心理常规认知的事能不能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相雪露朝棺木那边看了一眼,越看心里堵得越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只有那种穷凶极恶之人的棺木四周,才会钉上九十九颗粗铁钉,以镇压其灵魂,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在民间,此钉也被称作“镇魂钉”。
虽然晋王痨病这块对她有所欺瞒,但真的罪不至此。
若她此时出去阻拦,就会显得不明事理,于是她便眼睁睁地看着那群工匠钉完所有钉子,将棺材密封得一点风都透不进去。
“方才太医诊治过后,皇嫂身体康健,朕才放心了。”
“也是,皇兄通晓医理,如何敢任何措施都不做,就放任皇嫂接近呢。”
慕容曜面上带着薄笑,一幅为晋王开脱的语气。
相雪露却听得心里堵得更慌了。
慕容曜见她望着被钉死的棺木,也一同望去。
“原先大理寺丞给朕的建议并不是此法,不过朕认为原法太过野蛮霸道,故采取了折中之计。”
他低声道。
“原法是何?”相雪露的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然后她便再次看到他用那种熟悉的,微带着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怜悯的色彩下或许还藏着别的什么情愫,不过再向下探寻就看得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