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00节</h1>
“不。”周海楼受宠若惊地说,“只是脱臼。那时候有个男生想跑,我帮着他,让他吊在我的胳膊上,慢慢把他放到一楼……他还是太沉了,我胳膊就被拉得脱臼。”
云飞镜又问:“那你想过甩开他吗?”
“没有。”周海楼立刻回答,生怕云飞镜以为自己是那种道德败坏的人。
“我怎么会甩开他……当时那种情况下,他已经是我的全部希望,我哪怕是死,那一刻也决不能松手的。”
即使不知道孙亚能不能逃出去,不知道孙亚逃出去后会不会打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会不会来救他……可这已经是周海楼的全部期冀和指望。
听到了这个回答,云飞镜就短促地笑了一声。
着笑容里不含宽容,也不带着谅解,好像只是动动嘴唇,不存在任何感情意味。
周海楼突然就想起来了:“我记得……你当时也是脱臼……在手腕。”
“是啊,我从二楼半跳下去。”云飞镜淡淡地说,“连跳两次,落地为止。跳的时候除了害怕没有其他念头,唯一记得的就是把右手抱在胸前。”
“后来老天果然厚报于我,我身上挫伤了不少地方,左手腕脱臼了,幸好右手安然无恙。”
“……”周海楼仰头望着云飞镜,他颤抖地,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抱着右手?”
他几乎能预感到那是怎么一个惨烈的答案,必然带着一股让人心惊的熟悉。
他不想问,不敢问,可此时此刻,已经是气氛在推着他往前走。
云飞镜又笑了一下。
“因为我的右手是写字的,十三天后就要区考。我想转学,我想离开盛华,那就只有这一条路走。”
“我没有一个身上写着电话号的朋友,我也没有那个电话号可以托人去打,我没有钱,没有地位,只有学习成绩还算拿得出手。”
“在那个时候,那是我唯一安身立命的东西。”
“真巧,”云飞镜平静地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我就是死了,也不能断了右手。”
有时候人在事后回想起来,总会惊讶并后怕于当年的决绝到破釜沉舟。
但要是能再把昔日的心境模仿一次,大家就会明白,那时候因为前方只有这一线天峭可走。
虽然天峭又窄又抖,虽然它通往着未知的前路,可两侧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只要一阵狂风刮来,登时就要粉身碎骨。
周海楼慢慢地、无地自容地侧过了头。
“你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不过你还没能理解我——你自以为自己理解了。”
云飞镜说:“我听说你的事了,你在那里呆了四天三夜……我看过那个学校的新闻,我觉得他们都非常不是东西。”
“但你没有真正理解过我当时的境遇,周海楼。”
“你在那里,身边的人冷漠的就是冷漠的,对你不好的就是对你不好的,愿与你结盟的,就是一开始伸手去帮你的。”
说到这里,云飞镜微微摇头:“纯粹的冷漠,纯粹的恶毒,和一开始就明晰的、没有反水的结盟。”
可周海楼只是个特例,世上的事,云飞镜遇上的事,大多数都不是这么简单的。
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即便周海楼已经伤成这样,他居然还是比云飞镜要幸运一些。
云飞镜的同桌,可以无声跨过云飞镜鲜血的冷漠,可最开始的时候,云飞镜曾以为他是自己的朋友的。
至于其他的同学……曾经有个女生在食堂里跑过来对云飞镜说她相信云飞镜。那天她们一起吃了一顿中午饭。
第二天由旁人在一旁偷拍的照片就在她企鹅空间里堂皇地挂出来,女生配了一串“哈哈哈全校第一智商也不是很高嘛”的文字。
第三天,追着云飞镜的十四个女生里,她跑在第五个位置。
云飞镜只回过一次头,可她觉得那一眼她大概永远都忘不了了。
但这些事情,似乎就没什么必要和周海楼说。
在云飞镜的印象里,他好像只能理解他经历过的东西。
倒是关于那些四面倾泻而下的恶毒……
云飞镜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之间,有混沌着为恶的,有清醒着亮出屠刀的,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面无表情地路过的,也有从始到终甚至不觉得自己有错的。”
“因为一个指控,因为一个女生的请求,因为那个女生背后撑腰的人是你。”云飞镜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夜之间,我身边几乎全部的环境都扭曲崩坏。”
“我伸出手拼命阻止,想要把我的世界一块一块重新拼回去,可即使拼尽全力,最多也只能保住我脚下还有一尺的立足之地,除此之外,再多想一寸,都是奢望。”
云飞镜并不是总那么坚强,也并不是总锋利地像一把新开刃的刀。
在从二楼半跳下去的那个瞬间——真的仅仅是腾空的一瞬间,在把右手抱在怀里的时候,云飞镜感到一种近乎撕裂般的,既痛且快的自由。
假使云飞镜心性再偏执一分,她心里就要升腾起拉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的念头。
或者云飞镜的性格再软弱一点,那她大概只有自己去找个地方寻死一条路走。
云飞镜摇摇晃晃地走在唯一的一条独木桥上,要是当初她稍微偏离一点,那此刻的云飞镜想必已经是个死人。
至于死法……无非是社会新闻和恶性社会新闻的区别。
幸而云飞镜守住了。
她摸爬滚打、她踽踽独行、她遍体鳞伤,终于跋涉出那片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