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易沉默,叹道:“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燕云戈看他,淡淡道:“皇帝要我的命,往后还会要燕家上下,甚至要你家、郭信家所有人的命,难道我要拱手送他?”
郑易听出燕云戈话音中的杀意,一个激灵,酒醒大半。
他在春日傍晚微凉的风中静立许久,头脑逐渐清明,回答:“正是如此。”
之前是他想左了。
……
……
天子再“病重”,也总是要上朝的。
回长安的第六天,陆明煜又一次出现在宣政殿。
如果有人这会儿抬头看一眼,恐怕会惊诧。
短短时日内,天子身上的龙袍竟空荡了许多。
这不奇怪。要是人人都像陆明煜那样整日吃不下东西、时不时腹痛如绞,恐怕谁也逃不过一个迅速消瘦。
张院判那边迟迟查不出什么。不只是他,整个太医院都去过福宁殿了,还是一无所获。
皇帝在上林苑那几日的吃食被翻来覆去查了数次,可负责试毒的李如意活蹦乱跳,吃完鹿肉的狗也依旧机灵健硕,可见真不是这方面的问题。
陆明煜听着一条条汇报,逐渐接受,自己真的得了难以治愈的重病。
当年父皇急病,也是突然就薨了,可见天下是有这种难以防备的祸事。
与旁人想象中皇帝要勃然大怒不同,事实上,陆明煜出人意料的心平气和。
如果他身体康健,这种时候自然要对燕党多有防备。可过去几天,他问张院判,“你说老实话,朕究竟还有几日能活”——这种时候,张院判冒着冷汗,翻来覆去都只能说出几句“陛下有龙气护体,自然无事”,陆明煜就知道,自己恐怕真的很不好了。
如此一来,对燕家的戒备也消散许多。陆明煜甚至开始咸吃萝卜淡操心,思考起其他问题。
譬如:燕家从前忠于三皇子,是因太贵妃那边天然的关系,也是因为三弟的确有几分能力。可那便宜侄子不到两岁,正是最容易拿捏的年纪。要说燕家待他同样忠心,陆明煜是不信的。最有可能的,是燕家趁着便宜侄子年幼,好生“教导”。如此一来,拥立新主自然比跟着陆明煜做事划算。
再譬如:话是这么说,可自己死了以后,皇位八成还是要落在便宜侄子手里。或者催催老四,让他趁早生个孩子?老二那边是绝不考虑的,陆明煜还打算好好和淑妃一脉翻翻旧账、研究一下陆嫣落水的问题呢。
天子思索着这些,李如意在一边高喝:“有事起奏——”
陆明煜稍稍打起精神。
在他原本的预计里,这句话后,燕家人就要站出来。
可出乎意料,先站出来的是户部尚书陈修。
看到郭牧朝陈修瞪眼睛的样子,陆明煜乐了。他微微笑一下,才冷下嗓音,说:“陈修,你有何事要奏?”
陈修拱手,娓娓道来。
陆明煜听着,神色一点点严肃。
陈修说的还真不是小事。
就在天子往上林苑的一旬中,北方某城的缉私卡查出有人大量运送私盐。
可惜抓住的只是小鱼,大鱼早早跑了,小鱼则是一问三不知。
他们原是一家镖局的人,明面上看,要运的也是一些普通货物。私盐还是从织物内里、箱子夹层等地方拆出来的,镖师们见了,还等官府没动手,自己已经吓破胆子。
陆明煜听着,闭了闭眼睛,问:“有问出他们要把私盐运到哪里吗?”
陈修回答:“那些镖局的人说,雇主要他们把东西送到赭城。”
陆明煜皱眉,转向武将队列,唤道:“郑恭。”
郑恭站出来:“末将在。”
天子注视他,说:“赭城从前是你在镇守?”
郑恭抿唇,瞥一眼文官中的陈修,回答:“是。”
陆明煜问:“对此事,你有何头绪?”
郑恭听着,第一反应,是:这是皇帝的发难吗?私售私盐,可是能举家流放的重罪。唯一的线索,偏偏就是赭城……
他回答:“末将并无头绪。”一顿,补充,“当初末将是在赭城不错,可一年到头,倒有大半时间在外征战巡逻,城中事务皆有知府管理。”
原本还想分辩两句,说陈修纯属胡言乱语。一介边城,要那么多盐做什么?可郑恭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说了,恐怕才是中了圈套。不如把自己从头到尾撇清,冷眼看皇帝和陈修装模作样。
他说完这两句,就闭口不言。
原本以为皇帝还要为难,可出乎意料,天子只是“哦”了声,转头吩咐陈修从赭城入手,务必继续往下查,还让孙青等人配合。
郑恭看这状况,拧拧眉毛,难得摸不着头脑。
不过,眼看皇帝放下私盐贩卖一事,郑恭重新提心。
要来了!
他看向燕正源。
不只是他,另有郭牧、其他武官,此时或多或少,都把注意力转到燕正源身上。
陆明煜原先还在考虑陈修所报之事。见了武官们的反应,他眼皮跳了下,记起来了,燕家果然等着他呢。
不只天子,就连文官们也留意到这边不同寻常的动静。
他们相互看看,交换眼神。
燕云戈“死而复生”,这么大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各样传言众说纷纭,有的说少将军是去西南匪寨深入卧底了,还有的说其实少将军之前是在长安城中明察暗访,欲要揪出包藏祸心、欲要谋反之人。到现在,除了郭家父子、郑家父子这些与燕府关系密切之人,谁也没得出真正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