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话也没法让陆明煜高兴。既然燕云戈对他能有这种反应,那见了太贵妃、老将军,不得更加亲热?
既然把人留下了,就一定不能再让旁人知道燕云戈还活着。
他心情一点点冷下,面上却一点都不表露,试探道:“不过是让你搬回原先的住处,怎么这样不愿?”
燕云戈听着,心里“咯噔”一下,再没法回避,自己难道真的是那种身份?
这个猜想让他生出异乎寻常的抗拒。他皱眉,倒是还不放开皇帝的手。
而陆明煜察言观色,隐约猜到,燕云戈恐怕已经察觉不对。
这么敏锐、可怕。
陆明煜身上愈冷,唇角却勾起一个笑,说:“哦,朕倒是忘了。那日你喝下毒酒之前,正与朕吵闹,说要出宫。”
燕云戈一愣,完全没想到这种发展,“我要出宫?”
陆明煜终于抽回手,拿绢布擦一擦手上的朱砂,将其随意放在一边。
他不再看燕云戈,这种被忽略的感觉让燕云戈烦躁,不由追问:“我如何就要出宫了?”
话音落下,陆明煜瞥他一眼,凉凉回答:“你不是向往宫外天地广阔,不愿长久留在朕身侧吗?如今你对朕有救命之恩,再要离去,朕总不能不答应。”
燕云戈懵了。
这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发展。是,他对自己的身份有满腹疑问,总认为他不可能是随便一个“侍君”,但他从未怀疑过自己与皇帝之间关系特殊!如今听皇帝的话,他倒是猜对了七七八八。但他来找皇帝,就是不想无缘无故地走。这会儿皇帝的话,却是连永和殿都不让他住了,准备直接把他赶出宫?
——这是不可能的。
但陆明煜不打算让燕云戈知道。他见燕云戈已经被自己的话打懵,便再接再厉,信口开河,说:“你且放心,朕从不亏待身边的人。你总算是陪了朕一些时候,如今既要送你出宫,便不会让你袖中空空地走。”
燕云戈听着,脱口而出:“你身边还有几个人?!”
嗓音抬高,带了三分质问。
陆明煜没想到他的重点会在这里。先是一愣,随后无语:“这该是朕问你的话。”
燕云戈:“……?”
陆明煜看他,半叹半笑,说:“你不曾与朕说过,可你较朕年长数岁,又一贯受人追捧。与朕相处时,也总是游刃有余。若说你只有朕一人,让朕如何信呢?”
这是他的真心话。
都说燕少将军在北疆时一贯“洁身自好”,但对时人来说,身边只有一两妻妾,便已经算得上“洁身自好”。以燕云戈的出身,加上他在某些事上表现出的熟稔,要说他只有陆明煜一个,陆明煜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何况,就像是他刚才说的那样,燕云戈根本不会和他谈论这些。
燕云戈心乱如麻。
原先要来“控诉”皇帝,怎么没说两句话,被“控诉”的就成了自己?
偏偏他还没法反驳。
陆明煜含笑看他,说:“朕——我想过啦。把你在宫中拘这么些时候,的确是我的不对。外面多少红颜蓝颜等你,你如今虽不记得,以后却总能想起。到时候,再记起今日,也能念我两分好吧?”
燕云戈哑口无言,心沉沉坠下。
半晌,他侧过头,低声说:“我并非要走。”
陆明煜:“还是莫要勉强。”
燕云戈说:“并非勉强!”
陆明煜以退为进,说:“你以后会后悔。”
燕云戈说:“我只知道,我现在走了,才要后悔!”
他说得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听得陆明煜忍不住笑。
一边笑,一边摇头。大约是灯色太明,燕云戈甚至在天子眼中看出一丝莹莹亮色。
“你呀,”天子仿佛无奈,“照这么说,朕一定要你走,反倒是恶人了?”
燕云戈抿一抿唇,态度还是生硬,说:“陛下自然不是恶人,但陛下也该信我。”
这话出来,天子面上的笑意好像真心很多。
燕云戈又开始别扭。但他没法否认,被天子这样含笑注视的感觉很好,让他有种类似于喝了酒的熏熏然感——咦,照这么说,他从前也是个爱酒之人?
他的思绪略有发散,同一时间,天子又说:“我让你搬回永和殿,也是因为你身子已经要好了。从前你总不耐烦看我处理政务,与其在一边陪我,不如一个人去演武场舞刀弄枪。我想到这个,才让你搬的。”
他们刚刚“吵”过,陆明煜再“解释”,听在燕云戈耳中,就显得十分真诚。
至于不爱政务、喜欢舞刀弄枪,说白了,都是实话,燕云戈也能接受。
他知道自己“误会”了皇帝,身上的气势彻底弱下,道:“我搬就是了。”
陆明煜看他,说:“过两日就是年节。到时休朝封玺,我也总算能有空闲。拢共十五日,都与你一同过。”
燕云戈听着,唇角勾起。
陆明煜问:“这样欢喜?”
“是,”燕云戈回答,“陛下这样看重我,我自然欢喜。”
陆明煜心想,照这么说来,失忆的燕云戈也和从前有所不同。
原先那个听了这话,一定要不耐烦,觉得陆明煜耽搁他太多时间,不能让他自在做事。
这可绝非陆明煜杞人忧天,而是真切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