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煜记起前朝一桩两个臣子在朝上直接打起来的旧闻,有点被自己逗笑。
他有意没把少将军中毒一事说出去。有些事,自己去做显得刻意。世人总是更相信自己窥探出的“真相”,再说了,原本就想好一石二鸟。以如今燕云戈的情况,燕家那只“鸟”只算打了一根翅膀下来,不得好好在他那几个弟弟身上找补?
他是这样态度,大臣们自然又有一番猜测。各种争论中,也隐隐带上试探陆明煜的意思。
陆明煜面色显得难看,尤其是在看几个文臣时。
这仿佛印证了什么。当然,一切都是假的。
眼看诸人神色变化,陆明煜几乎要抚掌而笑。
年少的时候,不知道权力的好处,竟然还想早早从京中逃脱。如今孑然一身,总要得到些什么。
一直到下朝,陆明煜的心情都不错。不过,这样的“不错”没有维持多久。等到回了内宫,距离福宁殿越来越近,陆明煜的心情又一点点沉下去。
昨日燕云戈已经能坐起身了。按照太医的说法,少将军中的毒虽然猛烈,但将军本人体魄强健,加上那毒分量不准,这才让燕云戈生生捱住药性。能起身是很好的信号,接下来,用不了多少日,他就能下地,甚至可以继续舞刀弄剑。
陆明煜问了句:“那少将军会恢复记忆吗?”
太医犹豫一下,没有把话说死,只道:“还要看少将军福祉。”
陆明煜听了,就知道,太医也不知道。
他能理解,却很难接受。
如果燕云戈恢复记忆,知道自己要除去他。到时候,被“除去”的,就是陆明煜自己了。
还是得找个机会——陆明煜想到这里时,龙辇恰好停下。
一抬头,福宁殿已经到了。
陆明煜没什么表情地下了轿子,径直朝侧殿走去。
未到地方,先嗅到浓郁的药味。太医说了,燕云戈还是得喝上至少半个月的苦药,才好拔除身上的毒性。陆明煜听得头疼,让他们先把药熬上。
他自己都感受到了矛盾。杀他、留他……还没想出一个结果,就听到屋内传出“咚”的一声。
陆明煜面色忽变,蓦地加快步子,一把推开屋门,一眼看到燕云戈的姿态。
燕云戈倒在床边,手撑着床沿。所有“不可一世”都在他面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狼狈、尴尬。他一样看向陆明煜,神色中多了赧然。
陆明煜当即发作,转身斥道:“怎么回事?屋中竟然没有留人伺候!”
宫人们跪了一地,诚惶诚恐,喊冤道:“是大人他——”
身后也传来一道嗓音,燕云戈说:“是我让他们出去。”
陆明煜皱眉。他勉强压住火气,转头重新看燕云戈,口中吩咐:“去,把人扶起来。”
两个小太监上前,将燕云戈重新扶到床上。
陆明煜再上前,打量眼前难得弱势的男人。
在他的目光下,燕云戈仿佛尴尬。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但各种常识并没有丢。两三天过去,早就从身边人对陆明煜的称呼里知晓此人的身份。
一个皇帝、天子,对自己的态度却让人难以捉摸。
让自己睡在他寝宫侧殿,还会因为他的事情训斥宫人……
“陛下?”燕云戈尝试着开口,“你莫要生气,的确是我不让他们伺候。”
过于没话好说,只好把刚刚的话又拿出来讲一遍。
听到他的声音,陆明煜的面色似有缓和。
燕云戈正想不明白,就见陆明煜在自己身侧坐下,神色显得颇温和,问他:“这两日,你感觉如何?”
燕云戈斟酌,说:“诸位太医的讨论,我听了,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陆明煜说:“我是说,你的感觉。”
燕云戈:“……”停顿片刻,“身上仍是无力,腹中总会疼痛。除此之外,倒是还好。”
他这么说完,身侧的青年仿佛笑了,叹道:“不愧是——”
什么?
燕云戈屏息静气去听,不过陆明煜没把话说完。
他又停顿下来,很新奇地看身前男人。
在陆明煜的记忆里,燕云戈从来是踌躇满志、胜券在握的。
哪怕三天前的夜里,面对自己的质问,他难得露出一丝犹豫,也是意外于被陆明煜察觉三皇子子嗣消息更多。
陆明煜没想过,此人还有弱势、难堪的时候。
他问燕云戈:“你刚刚是想下床走动?”
燕云戈抿着嘴巴,点头。
陆明煜快速地扫了燕云戈身下一眼,问:“是要更衣否?”
燕云戈几乎要喘不过气了,回答:“并非,只是想要试着走走。”
陆明煜便说:“太医都说了,你该好好歇些时候。”
燕云戈咽了口唾沫,认错:“我知晓了。”
陆明煜又说:“你……”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凑得很近。
近到燕云戈能嗅到天子身上的甘暖香气。
燕云戈屏住呼吸。
他不知道陆明煜要说什么。但是,毫无疑问,他不抗拒陆明煜的接近。不像是那些宫人,燕云戈只想让他们远离。
他心里隐隐有了期待的意思。可陆明煜忽而停了下来,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变换片刻,蓦地站起身,竟是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