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好像这只是他的家,而不是齐玉宇的家。
齐玉宇的突然到来,如同一个不太熟的亲戚冒昧上门,让主人也有些尴尬,齐母不自在的捋了捋头发:“吃饭了吗?没吃饭的话坐下一起吃饭吧。”
“没有。”齐玉宇心里五味杂陈,“我来是为了春风美展的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父已经笑呵呵的打断了他:“你是来给你弟弟挑送选的画吗?”
与此同时,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再度热烈起来,齐父齐母和齐风华笑着商讨,话语像是在询问齐玉宇的意见,却又毫不在意齐玉宇的回答。
“我觉得,你弟弟画的那副《母亲》不错,很有母性温柔。”
“我倒觉得,风华的那副《火山爆发》更具有冲击力,更适合参赛。”
“爸妈,我想送《骇浪》去参赛……”
齐风华学的是油画,是绘画界最正统也是受众最广的绘画种类,他的作品总是明亮的,唯有近几年,他的风格才加入了一些悲伤的元素,让他的作品多了几分层次感。
用一个专业的画商眼光去看,齐风华的画技仍旧带着青涩,但想想他才二十二岁,只要他不断进步,给他一点时间,未来大有可为。
齐玉宇从不否认齐风华在绘画上的天分,他沉默的吃着饭,耳畔回响着父母赞不绝口的炫耀和自豪,他突然放下碗筷,打断了他们:“爸,妈,我也想参加春风美展。”
其余几人都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到了齐玉宇的身上。
“你什么意思?”齐父眉头紧皱,“你这是在向我们表达不满?”
齐父有些生气,他觉得齐玉宇是在和弟弟争风吃醋,看着父母只关注弟弟不关注他,在这暗暗表达不满。
想着想着,原本只是有些生气,很快就变成了真正的怒火,齐父压着火气沉声说道:“你都多大的了人了,还来这一套。”
齐母也不太高兴:“这可是你弟弟的人生大事,你在这凑什么热闹。”
齐玉宇看着他们三人,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尽可能的解释:“我也喜欢画画,我想试试……”
“你喜欢画就自己画着玩。”齐父极为开明的说道,“在工作之余有个业余爱好是好事,我们并没有阻止你。”
齐母紧随其后:“春风美展是正事,你不要打扰你弟弟的事情。”
话里话外,都透着不自知的冷漠。
齐玉宇沉默半晌,他问:“如果我一定要参赛呢。”
“参加评选的还有这么多从小学到大的画家们,你从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就算参赛,恐怕第一轮就会被刷下来吧。”齐风华动作优雅的用汤匙搅拌着碗中的鸡汤,语气担忧,“哥哥,你不要抱有太大期望。”
谁都没有将齐玉宇的话当真。
“你还是趁着春风美展的时候,多签约几个有潜力的画家,卖出几张画,不要不务正业。”齐父最后说道。
本以为齐玉宇会就此打消这个念头,其余几人却听到齐玉宇沉沉的声音。
“弟弟画画是正事,我画画为什么就是不务正业。”
好说歹说不听,齐父也有些恼怒,他冷哼一声:“你有你弟弟的天赋吗!你没有这份天赋,就不要妄想靠画画来养活自己。”
已经明了了家人的意见了,齐玉宇低头看着自己的饭碗。
齐风华小时候就表现出了对绘画的热爱和喜好,齐父和齐母请了好几个不同派别的画家上门,专门给还是小孩子的齐风华启蒙。
齐玉宇当时被接回家不久,他和父母关系不冷不热,和弟弟也并不亲近,唯有在弟弟学习画画,他在一旁跟着听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艺术的魅力。
那时候他甚至不懂油画和水彩画的区别,也分不清毕加索和莫奈,他只知道,来到新环境的不适和孤独,都被他填进了画里。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齐玉宇跟着齐风华旁听学习,直到上了学,齐玉宇有空的时候就靠画画来发泄心情。
他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只是小时候跟着不同的‘老师’听了一点基础,国画他有所了解,油画他也喜欢,水彩画也有所涉猎……若不是条件有限,雕塑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业后顺从父母的意愿当了一名画商,接手了家里累积的人脉,为弟弟的画家生涯铺路,唯有回到自己的房子里,齐玉宇才有时间作画。
画画好像只是他的爱好,用来平复心情的手段,可是被蔺寒川寥寥几句话,齐玉宇发现,他在画画上的野心被勾了出来。
齐玉宇甚至有些疑惑:他真的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吗?为什么他能忍受父母的忽视冷漠,还依旧对他们付出所有?
我有这么圣父吗?齐玉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违和感,他只是不想再忍受了。
于是他站起来,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将卫生纸丢进碗里,他说:“有没有绘画天赋是我的事,但我确实没有做画商的天赋。”
“你什么意思?”齐父狐疑的看着齐玉宇。
“我不干了。”齐玉宇笑了笑,一向平静寡淡的脸上,竟显出几分妖冶。
齐父齐母都目瞪口呆的看着齐玉宇拍拍手,潇洒的离开,齐风华也看着齐玉宇的背影,他莫名觉得,这气质似乎有些眼熟……他好像看过同样气质的背影。
回过神来,齐父齐母气得浑身发抖,也拉回了齐风华的思绪,他回过神,安慰着自己的父母,没有再去想齐玉宇的背影和谁相似的问题。
慢悠悠的走出齐家,天空已经彻底黑暗,齐玉宇抬头看着黑得透不出一丝星光的夜,他居然松了口气,如同久居监狱的人终于走出了大牢。
明明是同样的一片天空,明明是同样的空气,齐玉宇只觉得浑身轻松,像是卸下了什么枷锁。
心念一动,齐玉宇摸出了一张名片,他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声音平淡中隐隐带着笑意:“易老板,不知道你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蔺寒川接到电话的时候,还在画廊和工人交涉装修问题,听到齐玉宇的话以后,他一愣,而后笑道:“我说话算数。”
开车去齐家附近的马路口接到了齐玉宇,蔺寒川语带笑意:“你要和我签约吗?”
画家一般都不会亲自售卖自己的画,他们一可能搞不懂市场价格,贱卖了自己的作品;二可能没有太多的出售渠道。
大部分的画家,都会选择和一个画廊签约,将自己的作品代理权交给画廊,由画廊寻找渠道出售,双方按照比例分成。
厉害一些的画廊,甚至能将籍籍无名的小画家打造成新锐名家,把作品以几十倍几百倍的价格卖出去;而知名画家的作品,有了画廊的专业操作和渠道,也能找准收藏家,卖出更昂贵的价格。
艺术是少数人的艺术,也是有钱人的艺术。
齐玉宇也是一个画商,他对此心知肚明,按理说,他自己不缺渠道,积累的人脉比蔺寒川这个初出茅庐的画商更甚,但他只是说道:“我们签约的话,你想怎么分成?”
二人说说笑笑,抵达了目的地,齐玉宇自己的家。
蔺寒川只来过一次,就记住了地址。
下车的时候,齐玉宇若无其事的邀请:“要上去喝一杯吗?”
蔺寒川迟疑了几秒,画廊的事情还等着他回去,春风美展的事情也在等着他去了解,看着齐玉宇的眼神,蔺寒川解开了安全带:“盛情难却。”
齐玉宇的家和记忆中一样,充斥着浓浓的收藏家气息,蔺寒川环顾一周,发现齐玉宇已经将他自己的画都收了起来。
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齐玉宇递给蔺寒川两罐。
两个男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啪的一声,叩开了啤酒的拉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混合着麦香,二人默契的碰了碰。
“敬自由。”
蔺寒川没有问齐玉宇家里的事,齐玉宇也没有说,就像齐玉宇也没有过问蔺寒川为什么突然放弃画画,跑出来当画商一样。
冰凉的啤酒入口,一路沁到胃里,蔺寒川面不改色:“你决定好用哪幅画参赛了吗。”
齐玉宇比一般的参赛者更了解评委的口味,他喝了一口啤酒,喃喃道:“虽然每个评委都只是按照个人审美打分,每个人的口味都不同,但……”
“更丰富饱满,让人第一眼就有冲击性的画,更容易获得评委青睐。”
既然决定了参赛,齐玉宇也不打算随随便便的应付,他心里憋着一股气,需要在画作里释放。
蔺寒川用自己的啤酒碰了碰齐玉宇手中的啤酒,两个罐子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加油。”
齐玉宇眼中沉郁渐渐消散,露出一点几不可查的笑意,开玩笑道:“得奖以后,我就把它挂在你的画廊里,你就有了个镇店之宝。”
“行。”蔺寒川一口应下,也笑道,“我会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如果有人来问,我会告诉他,这是我的镇店之宝,非卖品。”
作者有话要说:
春风美展是我虚构的,但原型来源于全国美展。
我对画画一窍不通,如果有懂的小可爱觉得离谱……那是因为全是我虚构的,么么啾
第037章互为替身后渣攻悔不当初
参赛的画作有尺寸要求,齐玉宇自己闲暇时间画的普通画作没办法直接送选,他正好也打算重新画一幅。
再三斟酌后,齐玉宇放弃了油画,打算画一幅国画,他抽了个时间,准备去买画纸,蔺寒川知道后,也陪着一起。
普通的画纸网上都可以买到,但国画的宣纸越老越好,年份越久的画纸,更罕见价格也更贵,普通的店铺并没有,唯有去古董街才会有。
青州市的古董街修建得十分古香古色,地面由石板砖铺就,街道两旁的建筑都是风格统一的红木,檐下挂着装饰用的灯笼,乍一看,仿佛穿越了似的。
或许是因为工作日的原因,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尔几个路人也目标明确。
“这家店开了很多年了,在卖古画的同时兼顾着卖一些笔墨纸砚。”齐玉宇也是目标明确的其中一个,“他家的东西真假参半,全凭眼力。”
听起来像黑店,蔺寒川想了一会儿,从易琼楼的记忆中扒拉出来一点记忆。
古董街的生态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没有真假之分,只有值不值得,一个明仿唐的唐三彩,是假货,也是真货,若是用明货的的价格拿到手,就是值,若是看走眼了,用唐朝的价格拿到手,便是不值。
“你是熟人,所以他不坑你吗?”蔺寒川好奇。
齐玉宇摇头:“照坑不误。”
甚至会因为是熟客,坑得更顺手。
蔺寒川一时无言,他看着面前这个古香古色、平平无奇的小店,放慢了脚步。
店里廖无人烟,冷冷清清,老板坐在躺椅上玩手机,余光感受到有人进来,敷衍的招呼:“欢迎光临,喜欢什么自己看。”
蔺寒川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个小店,玻璃柜台中的玉石摆放整齐,另一个玻璃柜中则放着一些古香古色的精巧小摆件,乍一看,各个都十分的真。
蔺寒川对古董和玉石之类的东西并不了解,但他粗略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画,就对店里所有东西的真伪产生了质疑。
齐玉宇单刀直入的说道:“买宣纸,年份越大越好。”
老板打游戏的手一顿,操纵的角色很快被boss反杀,他啧了一声,将手机放回兜里:“我有几刀存了几年没舍得出手的老纸,出自泾县曹家,七十年。”
这么个小店,居然还有这种好东西,蔺寒川也起了兴致,说道:“东西拿出来看看。”
天下宣纸出泾县,其中又以曹家为最,曹家世世代代造纸为生,是有名的宣纸世家,往前推几年,曹家的宣纸会直接送入皇宫,是地地道道的皇商。
在现代,曹家的手工纸都被业内大佬搜刮走,普通人鲜少能得到,年份又如此久远,如果是真品,可谓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古董店老板看了看蔺寒川一眼,也不在意店里没有看店的员工,转身进了内室,十几分钟后,他捧着两个木盒子走了出来。
打开木盒子,只有木盒本身带有的淡淡气味,不一会儿就消散了,宣纸本身没有任何气味。
蔺寒川摸了摸宣纸,触手光而不滑,抖动时略带韧劲,确实是上好的宣纸,只是……他又仔细感受了一下,眉头微皱:“这手感,最多五十年。”
老板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这位朋友,你凭什么说这是五十年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