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时候,人族军队还会用阵师来清理战场,每场战斗结束后的草原上,到处都能看到阵法清光以及随之而来的火焰。后来死的魔族士兵越来越多,战事越来越紧张,为了节省阵师的法力,再也没有这方面的要求。
临时的营帐设在高处,但所谓的山谷其实是绵延起伏的草甸,谈不上易守难攻。
暮色涂染着远处的原野与近处的车辆,炊烟已尽,篝火渐明,隐隐有忧伤的歌声响起,却引来更多的骂声。
梁红妆靠着车轮,眯着眼睛看着向地底坠去的落日,嘴里叼着的草根微微颤动。
他当然没有穿那身红色的舞衣,也没有浓妆,只是本就貌美,尤其是那对眉色深如墨、形细如钩,妩媚之中自有英气,天然一段风流,刚上战场时不知引来多少视线,直到现在才没有人敢议论什么。
在队伍里,他的境界实力最高,杀的魔族士兵最多,受的伤也最多。
他的肋骨下有一道很深的伤口,通过包扎布带的缝隙,可以看到白骨,还能闻到腐臭味。
一个人挤到他身边坐下,看着草甸上那些低等魔族的尸体,脸上露出嘲笑的神情。
“这么多天了,居然没看见一个高等魔族,难道都让老魔君给杀光了吗?”
说话的人是奉圭君,前段时间他还做着做了几十年的浔阳城守,结果现在却成了前线的一名将军。
那夜在戏台下听到梁红妆对教宗说出那番话时,他就隐约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前线居然会和梁红妆在一处,也不知道这是教宗的意思,还是圣女的安排。
梁红妆没有理他。
奉圭君冷笑说道:“朝廷要我来送死,是对你梁王府半数家产的报答,那你呢?你那位兄长为何不来,却让你来送死?”
是的,来到这片草原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送死,虽然现在人族占据着绝对优势,在已经发生的这么多场战斗里,魔族士兵的死亡数量要两倍于人族的士兵,但是……终究还是会死人,尤其是现在已经很多人注意到情形有些诡异。
奉圭君的嘲讽,更多源自不安。
人族军队进入草原后,已经遇到了很多魔族军队,发生了很多场激烈的战斗。
很快人们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除了极少数军官,在这些战斗里,根本看不到任何高等魔族的身影。
连魔族最强大的狼骑,也看不到丝毫踪迹,仿佛失踪了一般。
如潮水一般向人族军队涌过来的,都是最低等的魔族士兵。
这些低等的魔族士兵,智识发育缓慢,可以说是愚蠢,哪怕拥有超过普通人类的巨大力量,在人族军队的弓弩军械以及阵师的面前也只能是被杀戮的对象,按道理来说应该并不难对付。
问题在于,现在人族军队遇到的低等魔族士兵与以往并不一样。
现在的低等魔族士兵变得更加勇敢,性情暴烈,手段更加残忍,甚至有一种无畏死亡的感觉。
如果说以前这些低等魔族士兵只是智力低下,现在的他们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变成了纯粹的杀戮工具。
无数低等魔族士兵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涌来,会给人族军队带去极大的压力,无论是战事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奉圭君率领的这支军队,减员非常严重,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同样的情形,应该也发生在草原各地。
梁红妆说道:“应该是某种药物让这些丑陋的家伙丧失了理智,只会来送死。”
这是很多人的猜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战争才刚刚开始,魔族的应对手段便如此的极端。
要知道那些药物必然有极强的副作用,那些低等魔族士兵甚至从服药的那一刻开始便等于死了。
奉圭君看着越来越浓的暮色,眼里的忧色也越来越浓,喃喃说道:“魔族究竟想做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朝廷派来送死的,为的就是安抚梁王府的旧怨。
但他毕竟担任了数十年的浔阳城守,现在是前线的将军。
梁红妆说道:“魔族想吓退我们。”
奉圭君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们是最前面的先锋部队。
如果魔族的战略真是如此,他们将会承受源源不断的攻击。
直到中军帐下令撤退,或者某一方死光。
“你说我们都是被派来送死的,那何必害怕。”
梁红妆说道:“而且就算现在死,我们也赚了。”
开战至今,他已经杀了三十余名魔族士兵,而奉圭君与带领的士兵也已经杀了三倍于己的敌人,确实赚了。
奉圭君没有再说什么。
梁红妆吐掉嘴里含着的草根,开始唱一首忧伤的歌。
四周再次响起骂声,但这一次他没有停下。
梁红妆的唱腔有些怪,很是深沉悠远,就像是草原上缓缓流淌的河流。
“在浔阳城听了你这么多年戏,总觉得你的唱法有些古怪,却一直没有问过你。”
奉圭君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流派传承?庐陵金氏还是桔水张?”
梁红妆说道:“据说是雪老城里的歌剧唱法。”
奉圭君很吃惊,指着野草里那些魔族士兵的尸体说道:“就这些玩意儿听得懂吗?”
梁红妆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夜空里忽然传来红鹰发出的警告与紧急军令。
最近的几支人族军队都遭受到了敌袭。
而敌人的主攻方向在这片草甸。
草地微微震动。
暮色深沉,化作夜色。
夜色里不知道有多少魔族士兵正在涌过来。
奉圭君知道这场战斗必将持续一整夜,脸色不由变得苍白起来:“我们还能看到明天的晨光吗?”
梁红妆站了起来,看了眼夜空,说道:“今天星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