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神道之前,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握着军剑,虽只一人,却仿佛千军万马。
“太宗陛下回归星海之前,你曾经发下誓言,此生不入神圣。”
朱洛没有理会胸腹间那道越来越深的伤口,盯着汗青说道:“如今你破了誓言,将来有何颜面去见陛下?”
除了朱洛、观星客、别样红这些神圣领域强者,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也没有人明白,为何太宗皇帝陛下临死前,会要汗青发下这样的誓言。
就连秋山家主明显都不知晓内情,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汗青沉默不语,没有回答朱洛的话,头盔的阴影遮住了面容,不知道此刻上面有怎样的表情。
“当年的老人,陈旧的誓言,都不重要了。”
朱洛感慨说道:“也对,连我在浔阳城里都破了星空之誓,对王破出手,又怎能苛求于你?”
说完这句话,他慢慢地坐回到轮椅里,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从他胸腹间那道伤口里溢出的鲜血,忽然渐渐变了颜色,变得晶莹起来,仿佛里面混了很多晶石的碎屑。
那些晶莹的血遇夜风而化,变成无数光华。
他的身体也随之变成无数光华,就像几百年前魔族雪原上的那片明亮。
光华渐被夜风拂散,向着四面八方飘去,直至无踪。
只剩下一张空空的轮椅。
……
……
朱洛死了。
无论世人对他有怎样的评价,尤其是在浔阳城那场夜雨之后,他终究是大陆的大人物。
虽然他先后两次惨败在南方圣女和苏离的手下,但他终究是神圣领域的至强者,人族的大宗师。
他年轻的时候,数次北上雪原,立下过极大功勋,能诗能酒,极其潇洒,是很多人的偶像。
他毕竟是绝情宗宗主、天凉郡阀主、八方风雨。
如果放在平时,像他这样的大人物死去,必然是会震动整个大陆的大事件。
今夜,他的死亡却显得这般寻常。
这不仅仅是说他的死亡显得过于平淡,更在于,看到他死亡时,很多人的情绪反应并不是那么夸张。
这意味着,所有人都隐隐有某种心理准备,这样的事情还会继续发生,这样的画面还会出现。
必然还会有神圣领域强者陨落。
只是不知道是八方风雨,还是天书陵顶那位圣人。
今夜,果然是非常可怕的一个夜晚。
……
……
啪的一声。
汗青手里的剑鞘落在了脚边,溅起些许雨水。
渠里浑浊的水随之跳跃而起,然后落下,归于寂静,不敢再动。
两道深远的目光,从盔甲之下的幽暗处,向着天书陵四周望去。
一道声音,也从盔甲之下的幽暗处,传向天书陵四周。
“上神道者,死。”
这是天海圣后带着陈长生登上天书陵顶峰之前,对他的交待。
一片安静,没有人说话。
观星客沉默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轮椅,笠帽不知何时已经解下,露出了他那张平实无奇的面容。
别样红脸上的神情很是凝重,无穷碧站在他的身旁,搁在臂弯里的拂尘,已经垂到了腰侧,她的手握的极紧,隐隐可见苍白。
虽然说朱洛重伤未愈,但他毕竟是八方风雨之一。
而汗青说的话如果是真的,他踏入神圣领域不过两年,按道理来说,对天地法理规则的了解与掌握,应该远远不如朱洛。
然而,他只用了一剑,便斩死了朱洛。
这个事实,让他们很难接受,心情有些沉重。
但再难接受的事实,都已经发生了,该做的事情,终究还是要继续。
三位风雨已经隐隐感知到,天海圣后的神魂已然去了别处,这时候站在天书陵顶的只是她的人,而且她这时候刚刚因为替陈长生逆天改命而跌堕境界,又因为陈长生并非昭明太子的事实而受到精神冲击,可以说是两百余年间最弱的时刻。
这也就意味着,这是是圣后娘娘最可能被击败的时刻。
他们不能错过现在这个机会。
想要登临神道,与天海圣后交战,首先他们便要战胜神道下方的汗青神将。
而且别人不知道,他们却很清楚汗青那个最大的秘密,他们甚至更想汗青去死。
无穷碧的神情看得出来很是紧张,眼中偶尔闪过一抹惧意,最终却是被狂意所取代。
在天海圣后眼里愚蠢无能近乎白痴的她,毕竟是神圣领域的强者,道心偶尔受挫,并不能完全影响到她的心境。
“汗青一定受了伤,这是机会。”她对别样红厉声道:“赶紧上!”
鲜花的小花在尾指下端轻轻摇摆,其间自有韵律,把夜风荡成好看的模样。
别样红沉默不语,没有听从自己妻子的话。
雨早就已经停了,云开星现,忽然间,满天繁星似乎变亮了些。
给人一种感觉,似乎满天的星辰,距离地面更近了些。
轮椅的旁边,已经没有了观星客的身影,只有雨水里的一顶笠帽。
满天星辰,若真若虚般来到天书陵里,随着那道身影,卷向汗青站立的位置。
汗青微微抬头,被盔甲遮掩了六百余年的幽暗面容,终于被星光照亮。
那是一张无比苍老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