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飞快地按几下手机查好地址、路段后,狂踩油门飆了出去,造成我比预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本来想两点再姍姍来迟的,这下准时一点整到达了。
开着一台凯迪拉克,老闆在附近绕圈子找停车位。
「老闆,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我突然想到,困惑地问:「元青他们帮你在公司办了一个派对耶,你不用赶去吗?」
「就因为是元青办的,我才不想去」老闆不高兴地撇嘴。
「可是他们可能准备了很久耶,你还是去一下比较好吧?」
「我自己可以决定生日怎么过」
「可是,你这样跟我去同学会,好吗?」
「不行?」老闆挑起眉,超有气势的一张脸。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点头如捣蒜,深怕被踹,「其实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明明是你生日,却要麻烦你载我去同学会,你是寿星,应该要我为你做点什么才对」
「无所谓」老闆倨傲地扶着方向盘,视线盯着前方。
而我,难掩惊讶地看向他,在他脸上发现了他是真的无所谓,即使我什么都没为他准备,他也不会跟我生气。
总是兇人的老闆,会不会反而心胸最宽大呢?永远能够包容我的蠢、我的健忘。
老闆为什么要在生日这天,特地跑来载我去同学会呢?
「你先下车好了」老闆绕回餐厅门口。「我去停车,等一下就进去」
「喔,好」我迅速拉开车门滚下车,目送老闆那台精緻的凯迪拉克驶离。
这下好了,我得一个人先走进去。
和食园是一家中等价位的日本料理店,店内气氛安寧无波,装潢冷色调,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走进一家诡异的殯仪馆。
站在一楼,我打了电话通知廖班长,她叫我到二楼第二间包厢,那是我们订的。
拉了拉身上略为紧绷的毛衣,我步上二楼,经过转角时心里有些纳闷,怎么没大老远就听到同学会的笑闹声?难道我来得太早了吗?
二楼的包厢全是和式的木头地板风格,我轻轻拉开包厢的日式拉门,往里看去--
一双粗壮的手背猛然把我拉进怀里,对方高大的黑影笼罩住我,我只感到头一晕,一个溼溼热热的东西就贴到我唇上,他强硬地压制我的头、强吻我。
我反射性地想推开对方,却丝毫无法移动他的暴力,噁心的感觉一路衝上脑门,伴随着心跳恐惧地跳动。
耳边传来同学们熟悉的欢乐声响:「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
我好想吐。
嘴唇被那个混帐压到变形,我几乎不敢去想他的口水会不会黏到我。
此刻同学们鼓譟的声响,彷彿变相助长了我胃里翻滚的噁心,一波一波宛如滔天巨浪般吞噬我。
难堪。
这个字眼冷酷地刺上我的心头,令我悲愤异常,但我用尽全身的力量都无法推开对方。
「六秒!七秒!八秒.....」同学们继续兴奋地数着玩,像观赏罗马竞技场的无情人们。
砰!
我只觉得身体一松,原先强吻我的人突然被一拳揍倒在地,那一拳猛烈如熊掌,地上的人摀着脸悽惨地哀号。
老闆,我的救星,永远站在那个保护的位置,正抓狂地打算再给地上的人一脚。
鸭舌帽下的是一张怒容,像是有什么被触动了一般,他愤怒得失去理智,令人畏惧的压迫感往四周袭来。
他想杀了那个混帐。
两旁的男生们连忙扑上去拦住老闆,却被他一下就甩到两边去,他几乎是毫无阻碍地迈向地上的傢伙。
我出于本能地衝上去一把抱住他,想也没想地衝口而出:「老闆!你冷静一点!他会骨折的!」
「少拦我!」老闆低吼「他敢动我周尚海的人,就该知道会有这种下场!」
「拜託!你不要生气!」我硬是拦腰拖住了发狂的他,其他人连忙趁机把地上发抖的可怜傢伙拖出包厢外,由三、四个人驾着离开餐厅。
那个混帐屁滚尿流地逃走之后,老闆才逐渐冷静下来,眼神罩上一层寒霜,像要看进每个人的内心那样环伺眾人一圈,每个人一遇上他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害怕又尷尬。
我躲在老闆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算了啦.....」
不必去为难我的国中同学,因为他们不会改了,这种作弄我的恶劣把戏是不会改掉的。
老闆低头看了看我,彷彿读懂了我眼神里的意思,在一片静默中,他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拖出这间烂包厢、拖出同学们震惊的视线范围、拖出这家破餐厅。
我随着他走到凯迪拉克旁边,手腕还被他严严实实地握在掌心里,他冰冷的温度传过来,到我心里时却莫名地发烫了。
「老闆....谢谢你.....」我垂着头,脸发热。
他没说话,绷着脸替我拉开凯迪拉克的车门,让我坐进去,自己绕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
他每次只要真正地动怒,就会一句话都不说。
凯迪拉克再度被无声地狂飆,一路飆过大大小小的巷弄马路。
我不明白,他在生气什么?
「老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讨好地蹭过去,仰着脸望他。
「不准再去同学会!你以后再敢去,我就揍你!」老闆对我大吼,脚发洩似地跺煞车。
「知道了嘛,我以后说什么都不会再去了」
绝不再让那群人任意摆弄我!羞辱我!
「他们不是第一次了,对吧?」老闆沉着脸,问我。
「嗯」我无奈地「但之前的,都没有这次这么过分」
「派人修理他们一下好了,让他们记得教训!」
「不行啦!老闆,他们都还是高中生,会死人的」我慌忙地阻止老闆可怕的行动。
「你真的笨到没救了!这种时候还帮他们讲话!」
「对不起嘛,你别再生气了啦~~」
无视我的话,老闆沉默一阵子,手指一搭一搭地敲着仪表板,像是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然后突然侧头严肃地叫我:「死蟑螂」
「嗯?」
「如果今天我不在,你要怎么办?」
一句话,问得认真深刻,问得执拗不让,彷彿这个问题对他非常重要。
「啊?」
「我说!如果今天我不在场,你要怎么办!」老闆朝我大声咆哮,声音里有着莫可奈何的愤怒。
车窗外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地随风打在车上,冷风捲起地上的落叶推洒到空中,像撒出了无数张乘载悲伤的冥纸,飘盪到看不见的那个世界去。
路上的行人匆匆经过我们的车,脚步未曾停留,只把路面的水渍踩得啪咑作响,响得清冷又碎裂。
我不知道老闆为什么生气,但我感觉得到老闆漫无边际的痛苦,在车内膨胀、爆裂。
我该说什么的,我应该说些什么才对,今天是他的生日,我却又惹他生气。
「老闆.....」我就这么,伸出手覆盖在他僵硬的手背上。「没事的,我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保证」
也许是雨下得太大了,光线变得太模糊了,老闆望着我的脸上彷彿闪过一丝温柔。
很轻、很柔,不使人费心察觉的,温柔的重量。
我征征地、无法呼吸地陷入他的眼神里。
雨依然倾盆地下着,像要把世界的一切洗净,让最纯粹的真心表露出来。
可是,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