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是冯晔身边的人。魏尝立刻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跳下车去,拦下那名上马后着急离开的羽林卫,问发生了什么事。
但羽林卫只是以“急事”为由去公主府请薛璎的,并不清楚内情, 说不上个所以然。
倒是那头李福见了他如蒙大赦,松口气说:“总算来了个能拿主意的,魏中郎将,”他迎上前来,附到他耳边压低声,“太后她……”说罢指指自己的脖子,作了个勒的动作。
他是说,太后自缢了。
魏尝目光一凝,倒算镇定,问:“怎么是你来报信?这么说,陛下已经先得到消息,赶到这儿了?”
李福摇摇头,压低声道:“哪是陛下得到消息才赶来,就是陛下先发现的这事……陛下一大早说要来长乐宫看一趟太后,到的时候,就见她白绫三尺,悬在……”他说罢戳了戳天,大概意指梁子上。
“陛下现下何处?”
“就在太后寝殿外头呢,说找人去请长公主,但先不要张扬,只说是个急事就行了。”
魏尝点点头。这事瞒不了薛璎,只好扰她清梦了,就叫羽林卫报信去,而后自己先去找冯晔。
他到太后寝殿外头时,见冯晔独自负手站在殿门前,望着里头那根朱红的大梁出神。太后与白绫都已被放下来了,梁上空荡荡的,倒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魏尝瞧着冯晔的侧影,却比素日里多出几分孤寂来。
十四岁的少年帝王,坐万里江山,拥浩渺天下,于人走茶凉处,却是这般茕茕孑立,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顿了顿才上前去,向他简单行礼:“陛下。”
冯晔似乎有点意外魏尝来得那么快,但也不过愣神一瞬而已,随即便恢复平静,面上无悲亦无喜:“魏中郎将来得正好,依你看,太后自缢这事怎么处理好?”
魏尝不答反问:“陛下知道太后为何自缢吗?”
冯晔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点点头理所当然道:“畏罪呗。”
“那针对此事,陛下可有自己的主意?”
他点点头:“太后是自寻短见无疑,但难保不会有人揣测朕,尤其是阿姐的用心。这节骨眼,要是郑王怀疑阿姐不守信用,与朝廷大动干戈就麻烦了。所以依朕看,太后不宜殁于皇宫。”
他的意思是只手遮天,称太后已经去往皇陵,等秦家这事风头过了,朝廷的兵力从战乱中得到了恢复与喘息,再对外宣称她病死在了那里。万一郑王起了反心,他们也有余裕应对。
这是权宜之计,换作魏尝和薛璎也将如此抉择。
所以说冯晔在位两年,并不是没有长进。
但魏尝却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就按陛下的主意来。您要是难过,臣可以陪您喝酒,今晚不醉不休。”
冯晔笑嘻嘻捶他一拳:“朕难过什么?太后生前一心要害阿姐和朕,如今她一死了之,朕高兴还来不及。”
魏尝瞧他这番浮夸笑意,心里叹口气,没再说话,扭头却看一名宫婢急急从殿内出来,手里捏了两封信。
宫婢说,这是在太后床头发现的,看信件署名,一封是给郑王的,一封是给小殿下的。
魏尝问:“只有这两封?”
他的意思是,没有留给冯晔的吗?
冯晔低头掠了眼信,眼底闪过一丝凄哀的情绪,却又很快恢复如常,道:“虽然拆人信件不好,但事关郑王,朕还是过目后再决定是否递送吧?”
魏尝点点头,示意他拆。
冯晔踌躇了下才拆开信来。
入目是一张薄薄的信纸,上头仅仅短短一行字:“效忠朝廷,永远不要与陛下为敌。”
冯晔捏着信纸的手打起颤来,眼眶倏尔转红,却飞快压抑下去,轻咳一声,拿给魏尝看,笑说:“居然说了好话,倒是可以拿给郑王看。”又道,“另一封给皓儿的,朕也瞧瞧。”
魏尝点点头:“您看吧。”
他稍稍吸了口气,强忍着泪意又去拆另一封。
也是短短一行字:“长兄如父,母亲去后,要听陛下的话。”
冯晔眨眨眼,终于“啪嗒”一下落下一滴泪,完了似乎意识到失态,慌忙把两封信叠起来,仰头望天,自顾自解释:“母子情深,怪感人的啊。”
魏尝叹息一声。
谁说没有留给冯晔的信呢?秦淑珍早就知道,以这种方式留下的信,冯晔出于不放心,一定会过目。
两封信看似一封给郑王,一封给冯皓,其实却都是给冯晔的。
白绫三尺,信笺两封,这个也曾渴盼爱情,却最终在滔天恨意中败给权欲的女人,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的一生。
无颜相见,那便不见。
她至死不能出口的爱与歉意,全都藏进了最后这两句话里,以死封缄。
魏尝挥退四面宫人,一只胳膊僵举了一会儿,还是拍了两下冯晔的肩,宽慰道:“您可以哭的。”
冯晔就真的忍不住了,霎时泪如泉涌,挺直的腰背慢慢弯折,最终屈膝跪在了地上,面朝屋梁的方向捂着脸低低啜泣。
魏尝蹲下身,什么都没说,一下下拍他的背。
冯晔能够猜到真相,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他不笨,将宴席种种,与冯皓被灌羊肉羹,而后发疹的事一串连,应该就大致想通究竟了。
薛璎昨夜心绪不佳,头脑混乱,忘了嘱咐长乐宫将这事保密。而魏尝呢,记得却没有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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