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城门缓缓向两边移开。薛璎从未觉得这扇门开得如此慢, 叫她急得浑身血液几乎都奔涌上头。
可下一瞬, 这股热潮又迅速退却。
城墙高至四丈,她人明明在上头, 却眩晕得像已直直坠落,因每一瞬都觉下一瞬他将要被刺穿, 所以整颗心失重般一寸寸下沉, 直至堕入冰窖。
就这样忽热忽冷, 溢了一身的汗。
于情之一字,魏尝向来明快而炽烈,如同他此刻的动作一样, 俯冲,劈砍,突围,猎猎有声。
薛璎则一直相反。
就像现在, 她扶在城垛的手指一点点蜷起,指甲尖揪在坚石上,用力得几乎要嵌入石缝里, 磨得指尖通红渗血也毫不发声。——她好像永远是静的。
但只是好像而已。
在此之前,她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能变成像魏尝那样的疯子,甚至就在几个数前,她还觉得不可思议, 想他怎么就没瞧出她诈降的诡计。然而下一瞬,在第七次看到一柄长刀贴他胸腹而过时,她忽然扭头冲了下去。
忽然也变成了疯子。
一支守军刚从城门内涌出,企图冲散敌军军阵,助魏尝脱困,薛璎揪住最末尾一名士兵,低喝一声“下去”,而后夺了他的马策出城门,将傅羽与一干护卫的急喊抛在脑后。
她身上未裹甲胄,这样冲入刀眼里,根本就是寻死。
一旁一名将士见了,卸下护甲扔给她:“殿下!”
她飞快套上护甲,额前碎发被捋乱也来不及管。士兵们在她两侧自发形成护翼,一路助她前冲。
薛璎身先士卒,四面杀喊声霎时震天鼎沸,敌军一下被冲散,大部队无暇顾及魏尝,他的周身只剩少数一批威胁,终得一口喘息。
魏尝与薛璎隔得太远,中间一片攒动的人头,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是眼见战局有变,隐隐生出猜测来。
他突围的速度因此变得更快,将一旁试图阻挡他的人一勒勒在腋下,一把拧断了他的脖子,而后抬眼看了看远处的薛璎。
薛璎继续前冲,大抵能看得见他了,眼瞧他周身渐渐开阔起来,喉咙底冒的干火终于消退一些,却不意松懈一瞬,见他身后不远处杀上来几道黑影。
他是逆着敌军来的。他的身后不是坚石的堡垒,而也是敌军。
薛璎一把夺过身边一名士兵手中弓箭,朝魏尝扬声喊:“趴下!”
魏尝双腿夹紧马腹,腰力一提后仰压平身板。与此同时,她猛力张弓,数箭齐发,绝了那几人性命。
魏尝打挺跃起,手中长枪荡过一周,扫灭周身最后几个敌人,而后策马俯冲向她。接应上他的朝廷军迅速替他断后。
片刻后,俩人终于穿过茫茫人海,得以触及彼此。
魏尝来到薛璎跟前,第一句就低叱:“你来做什么!”完了不等她答,就将她一把从马上拎起,搁到自己身前,又抬手摘了头上的兜鍪给她戴上,接着驰马往城门方向去。
薛璎被这沉得发慌的兜鍪压得喘不过去,想抬手摘了,又被他牢牢摁住:“戴好了!你要不要命了!”
她耳边风声呼啸,嘴一张就吃风,半个字也吐不出,直到身下马驰入城门,身后魏尝勒了缰绳,才得以扔掉兜鍪,回头怒视他:“你不也不要了?”
声调难得扬高,但话音落下,她就热泪盈眶。
魏尝无言以对,恨恨扔掉长枪,而后再次扬鞭。
薛璎不关心他要带她去哪,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下颌,抬手一抹眼泪,说:“你脑子里糊了马草吗?这一战我们部署了多久,你走时长安局势又是如何,哪可能说失守就失守?送到郑人手里的军报,你也听风就是雨?”
魏尝自然是在临近皇城时便看出了究竟,只是后来没了退路,不得不继续向前而已,听她这么骂他,心里也来了气,一边狠狠扬鞭一边说:“对,我就是满脑子马草!一碰上你,我就蠢成林有刀!”
薛璎噎住。
林有刀又做错了什么?
她仰头忍泪,不说话了。魏尝低头看她这模样,心里又给击得咣当咣当响,猛一把勒停马,翻身而下,再把她也拽下来,拖进一旁一道深巷。
薛璎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入了巷弄,还没站稳就被死死抵在了砖墙上。
魏尝又凶又急地吻了下来。
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夹杂着沙尘、草泥、鲜血的腥味,一下冲入她口鼻,叫她险些呛噎。
但她仅仅克制着皱了皱眉而已。
这些味道都是他的。好闻的,不好闻的,都是鲜活的。
他活着。还好他活着。
她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回吻他,甚至比他更凶更急。他被迫退出,换她侵入了他的天地。
魏尝一下懵了,压制她的手微微松开,转而变得被动又狼狈,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疲累,给她吻得朝后踉跄一步,差点倒了,搂住她腰才险险站稳。
俩人纠缠得天昏地暗。
一里之外箭雨纷飞,烽火连绵,这一道幽深窄巷却似遗世独立,艳色迤逦。
最后俩人松开,都不得不倚靠着砖墙拼命喘息,喘了一阵相视一眼,薛璎说:“我脑子里也有马草。”
要不也不会那样冲下城墙去。
魏尝说“你知道就好”,偏头看她一眼,发现她鼻尖一点灰泥,伸手想替她抹,抹了一把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更脏,直接把她抹花了。
薛璎没照见铜镜也能够想象被抹成了什么样,但这节骨眼也不计较这些了,毕竟她现在浑身都是脏的,头发也凌乱不堪,整个就是一疯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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