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中流波缱绻,似笑非笑。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吐了几个字,成功让罗令妤身子僵硬,恨不得捂住耳朵——“你胸这般……这般丰盈,如何跳舞?自然不如供舞者了。”
当二人说话时,周扬灵已经自觉退开。
罗令妤低着头,脸颊被他说得绯红,嗔怒地伸手便推他一把,要他离自己远一点儿。
大多人都在欣赏伎乐天女舞,没注意到这边,注意到的几个人,都目色有异。比如齐三郎的目光黯然,陆二郎的满怀欣慰,还有衡阳王刘慕若有不喜色的打量……
正是这时,连七娘从舞女中跳出,旋着身,舞到了罗令妤身边。她搭着银色链子的纤纤素手伸出,媚眼斜飞。陆昀挑目,衣袂被风吹起,往旁一退,目有兴味。难得,有女郎在他面前邀请旁人,而不是邀请他。
鼓点密集,乐声越来越高,连七娘贴身而舞,围着陆昀与罗令妤,她手如莲花、腰似软柳,动情而热烈地邀请女郎与她共舞——
“罗女郎,请献技。”
罗令妤垂目,她嫣然一笑。周围皆是鼓动声,在陆昀的凝视下,美丽如珠玉熠熠的女郎向连七娘伸出了手——什么叫她不如连七娘?她要某个瞎子看看,她哪里不如了!
同时,他们头顶上方的阁楼开了一扇窗,一个坊间的茶博士揉着眼抓着木杆支窗,一眼看到下方被舞女旋身而舞相邀的貌美女郎。茶博士看得满目惊艳,完全呆住,忘了支窗的木杆……
第58章
佛乐清雅,伎乐天女盘旋而舞,在郎君和女郎们的兴致盎然的注视下,被连七娘不断伸手邀请的罗氏女终于含笑应了。此年代,富贵人家都重享乐,爱随性,跳舞之尚极为普遍。于贵族人士看来,被人邀请合舞,乃是他们之间的自娱自乐,罗令妤若始终不给连七娘面子,难免落个“清高”“玩不起”的评价——就如他们对陈娘子陈绣的评价一般。
当罗令妤配合连七娘舞起来时,人群中便发出欢呼喝彩声。
端看舞女围绕那修颈细腰的女郎,女郎随之而舞的动作并不大,只是抬起长袖、腰肢轻摆。她双手相叠,明丽的脸微侧,凤眼轻垂,踩着乐声便与连七娘交换了位置。二女背身而立,上身都倾向对方,眉目轻勾,流转如春水脉脉,人中的郎君们看得眼神大亮。二女反复而舞,连七娘跳得奔放而大胆,罗令妤则是轻盈娇美。衣裙扬如飞雪,配着鼓声,罗令妤双手相合轻拍两下,“啪啪”击掌声以应佛乐节奏——
“罗妹妹跳得真不错!”
“虽动作不如那舞女,看起来却极好看,想是人美?”
乐而不淫,媚而不俗,当是对罗令妤的极高评价。众人都乐于欣赏这般的玩乐,罗令妤的脂粉坊第一日便铺开了阵势。想来等他们回去,反复回味今日的“伎乐天女舞”,想到与舞女共舞的罗令妤,他们定会到处说起,来这家新开的脂粉坊的人,便会多了。这正是罗令妤想要的。
退开以让出位置给女郎跳舞,陆昀目光微眯,盯着被众人称颂的罗令妤。难以自控,他面上仍然淡淡的不露表情,胸中抑气却退了很多。他专注的视线不离那场中蹁跹起舞的女郎,他看着她的腰肢、胸颈,看她得意而挑衅地向他看来,再听到诸位郎君的夸赞……陆昀眼中忍不住噙了笑。
……确实……是挺好看的。
她的才艺从不拖后腿,只有有把握的时候才会登台。小心机不断,又不会使下三滥手段,到底还撑着一口气……那何以对他就那般不同?拿他的臂钏说卖就卖?她怎么不卖别人送的东西去?
陆昀心情复杂。
一时想靠近她,安抚她;一时又心知此女危险,为她动情得不偿失。许是他用情至深,她恃宠而骄,尚能吊着他……
陆昀幽深的、看得出神的目光落在对面,对面人群中的女郎们窃窃私语声渐大,陆二郎抬头,这才看到了陆三郎陆昀。陆显心中难以言说地咯噔了一下,在舞乐声、欢呼喝彩声中,他不由自主地看一眼旁边同样看得专心的少年衡阳王,目光再焦虑地望向巷头——
这一幕似曾相识的故事,其实在他的梦中也发生过。
罗表妹在花神选后与衡阳王一道回了建业,她不愿再住在陆家,又不知她与衡阳王如何交流,罗令妤没有无名无分地住进衡阳王府去,而是自己在外置了宅舍。中途是否有陆三郎相助,陆显就不知了。当是时,建业人都有些猜测衡阳王与罗令妤的关系,但并不明显。衡阳王与罗表妹感情突飞猛进的分水岭,便是今日这样的情况吧。
罗令妤仍然自己开了铺子,梦中并没有周子波相助。当日贵族男女仍去为她捧场。同样的舞,同样的声乐。罗令妤这才是第一次认识连七娘。陆二郎陆显也在人中,本是心怀愧疚前来为表妹捧场,他却在人群中看到了陆三郎。陆三郎的出现引得了女郎们的尖叫欣喜,但陆三郎只是站在人中,安静地望着中间跳舞的人。
梦里陆显只是觉得奇怪,却并没有多想,更没有意识到陆昀可能是为罗表妹而来。衡阳王捧她……陆昀也是想捧她的。
之后便是巷头突闯疯马,惊马之时,衡阳王相救罗令妤。众舞女逃跑时,乱哄哄中,刘慕当街斩马,血溅了他一身,马死前,铁蹄直接踩向少年公子。衡阳王救了罗令妤,却也为此受伤。众人惊骇,忙送衡阳王去医治。罗表妹自也是眼中含泪,眼睛只看着刘慕了。
人后,陆昀却是扶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束马时他也曾上前相助,只是刘慕风头更大,无论是罗令妤还是众人,都只看到受重伤的刘慕,没注意到手臂受伤的陆三郎。徒陆显关心三弟,问他:“你手怎么样?”
梦里的时候,陆昀立在混乱人中,目光寥寥,嘲讽地弯了下唇。立在日光下,郎君如泼墨山水画般,然他淡声:“无碍。”
陆显便以为他当真无碍……
此时,眼见对面的陆昀如梦中那样垂下眼,陆显心惊胆战。他不断地看巷头,正是为了防止梦中的事发生,他特意让仆从堵在巷口,拦住任何可能发疯的马。这边歌舞声欢愉,那边陆显看到巷口好像有几个仆从吃力拉着马缰跑过。陆显松了口气:如是这般,当没有意外发生。刘慕不必受重伤,罗令妤不必同情他,三弟不至于彻底出局……
刘慕最厌陆显这样“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来烦你了”的眼神,他往旁一挪。少年郎君的眼睛还发亮地看着那被连七娘拉着跳舞的美丽女郎,口中已经唾弃那女郎的表哥:“陆二,再次警告你,不要用这种眼神……”
他眼睛忽地抽一下。
眼看对面二层楼阁开了窗,茶博士从窗口探出头。年轻的茶博士与楼下的青年男女一道欣赏罗令妤的美貌,他看得满目发直,一手撑窗的木杆从手中松了——
木杆哐当向下方跳舞的女郎砸去。
刘慕一个凛然,旁边的文弱书生陆显压根没看清,他一手没拦住,刘慕已经冲了出去,怒吼一声:“让开!”他凌空而跃,手抓向那砸下来的木杆。当他伸手抓那木杆时,旁侧有一武士模样的年轻人也发觉了危险。这个武士原本津津有味地欣赏罗娘子的舞姿,危险一到,他同样跳起去抓木杆。
刘慕与武士同时出手,二人在半空中相撞,两手同时抓住同一条木杆。
而危险尚未结束!
陆二郎一声惨叫:“表妹让开!”
他声音已经慢了,因为楼上的茶博士另一手端着的茶壶只比先前的木杆慢一步而已。茶壶翻下去,茶壶中刚灌上的滚烫热水向下哗哗泼去。当刘慕和武士一同出手时,下方的舞女们发出尖叫声四散而逃,贵族郎君和女郎们也受了惊吓本能逃跑。滚烫的热茶从高处泼下,比木杆更快地泼向下方的罗令妤。
陆显大脑轰地一下似炸开,满目骇然:“表妹!”
他已经阻止了一个意外,但该发生的意外,仍然是阻止不了的对么?一个坏的事情要发生,就一定会发生。轨迹改变再多,大事件不容置疑。那岂不是说战争仍会继续,陆三郎仍会死,表妹仍会嫁给衡阳王……陆显惨呼而奔走上前,他目中赤红,形似癫狂,要阻止这一切——“不要!”
旁边的贵族男女们:“……陆二郎疯了?”
意外突来乍到,一根木杆躲了过去,热水却当头罩下,压根不给人躲的时间。罗令妤仰目,只看到向她泼下来的水。她根本反应不及,目露惶恐,眨眼间就要被泼上时,旁边伸来一只手,揽抱住她,将她往怀中一罩。
那人的宽敞大袖直接挡住了她的脸,让她埋到了他怀里。罗令妤鼻尖撞上郎君的胸膛,闻到他身上的清香,便知道搂抱住她、用袖子挡住她脸的人是谁。一刹那她惶恐不安的心就放了下来,她手指紧紧抠住他的袖子,发着抖躲在他怀中。然陆昀用袖子挡住了她的脸,水泼下来的速要比他的动作快,他帮了罗令妤,他帮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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