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实在太过清高。
陆昀眉目间的疏冷客套,不愿与人寒暄的神色,到他进了罗令妤住的院子, 才一怔之下,缓缓融化。因他站在院门口,黄昏雪光下,他已经看到廊子里站着的身形窈窕婀娜的女郎。上身青碧色广袖, 下系雪白裥褶裙, 再梳着十字假发髻。云鬓浓浓, 额心花钿,罗令妤仰面看廊上挂着的灯笼,与侍女说话。灯笼的光与廊外的雪一同拂到她面上,莹白溢彩。
陆昀看到她,便不觉莞尔:罗令妤不愧是罗令妤。哪怕不出门,在自己院子里,仍然装扮得如此鲜妍明媚,丝毫不敷衍。不必手忙脚乱,她随时可以出门,随时可以迎客。
细雪纷纷,他盯着的女郎大约在和侍女说摘灯笼的事。侍女们笨手笨脚半天摘不下,看得罗令妤心急。如罗令妤这般心灵手巧的,大概见不得人粗笨,她直接扶着梯子自己爬上去摘灯笼。侍女们围着女郎,满面紧张,唯恐女郎摔了。罗令妤飞快地摘了相邻的两个灯笼,从梯子上下来,侍女连忙过来接灯笼帮她。
雪扑在面上,润在手上,确实有些冷。
罗令妤搓着手,跳了两下,好让自己暖和。侍女们要分走她的活,怕摔了女郎,她们急忙自己扶着梯子去摘灯笼。罗令妤也不拦,她只笑盈盈站在地上,仰头看侍女们忙活,嘴上指挥道:“莫急,轻一些,慢一些。做这灯笼的制灯大师都过世了,你们若弄坏了我的灯笼,便没有了。”
侍女们笑嘻嘻:“放心吧娘子,我们小心着呢。”
雪光照在罗令妤脸上,陆昀安静地看着,微微出神。他恍惚地想到自己做的梦,梦中他不在人世后,再未曾见到罗令妤这般鲜活的笑容。他在自己的梦中好似颠沛流离了许久,跟随着她。梦中的心痛如麻,如临亲境,至今想到都心悸无比。
……梦不知真假,罗令妤在雪地中仰望灯笼,却让他觉得温馨眷恋。
有一种“被等待”“不辜负”的感觉。
罗令妤帮着侍女们一同把廊子里挂着的灯笼全都摘了下来,侍女们抱着灯笼去收起来,罗令妤坐在空廊扶手边,等着侍女回来。身后蓦地传来郎君幽幽的声音,低凉如清泉涌心房:“……怎么不挂我送你的‘五彩琉璃灯’呢?我送你的灯,画的十二美人,你不喜欢么?”
罗令妤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转身。她身后站着陆昀,她一步没多走,转肩时就跌入了陆昀怀里。他站得这么近,好似她急不可耐扑入他怀中一般。而陆昀眉骨轻微挑动,伸手就揽住了她的细腰。他不给她挣扎后退的机会,直接抱她入怀。
罗令妤身子一僵:陆昀!他怎么来了?不该在养病么?
罗令妤心乱如麻,因为“陈雪”的缘故而躲着陆昀,不想见陆昀。然而陆昀是不知的。他对女郎的印象,还停留在两人上一次说笑亲昵的时候,那时她乖巧地坐在他榻边给他冻伤的伤口包扎,眼泪簌簌地掉,让他心疼无比。陆昀以为,现在也是这样。
他唇角含着一抹笑,俊美的面容俯下,高挺的鼻梁贴着她。
罗令妤抗拒地,后腰被他搂着,上身却还是向外倾了倾。
陆昀不在意,以为她只是故作姿态。他温暖的鼻息喷在她面上,羽尾一样轻拂轻蹭。声音酥而温,带着叹息:“妤儿妹妹,怎么这么久不见面呢……”
罗令妤:“我……唔。”
她张口,唇就被含住了。她推他,他反而将她压在廊柱上,吻得更深。
那样缠绵悱恻、情深融血一般的。
十指抓着她的手按在身后柱子上,他披的斗篷甚暖,他亲来时,俯身而贴的他身上的气息,让罗令妤一下子失神。失神刹那,便见他目中笑意加深,口腔中的舌尖也勾住了她的舌,吮了一下。
那勾引她的架势……吮得她舌一瞬间就麻了。
罗令妤呼吸急促:“唔唔唔!”
侍女们搬好灯笼,要再回来取时,便见院中多了一人,院门口的小厮跟她们摆手势、使眼色。侍女们望去,见一地混乱扔着的灯笼,红光白雪交映,光线明明暗暗,那谪仙人一般的清俊郎君搂压着她们的女郎,背着她们不知在做什么。
侍女们刷地红了脸,懂事地反身离去。
而原地,罗令妤则被陆昀亲得腿软脚软,她跌坐在扶拦上,后背贴上栏杆。栏杆的冷硬让她从亲吻的缠绵中回神,她看到陆昀与她相贴的脸,浓长的睫,清黑的眼。她被他美色所迷,他亲她时,那陡然而至的沉醉,让罗令妤满心痴然中,突得痛了一下。
她真的……真的受不了他以这样含笑的、温柔的样子去和别的女郎好!
罗令妤手肘抬起,在他腰腹上一捅。陆昀吃痛,向后退开。他摸了下自己的唇角,指上便有了几滴血。陆昀挑眉:“你敢咬我?”
罗令妤不理他的调笑,她坐他站,她将手臂抬起挡在两人之间,问:“陈雪是谁?”
陆昀:“……!”
他眸子猛地一缩,幽黑冷暗。
陆昀反应却是何其快。脑子里在想罗令妤突然这么问的缘故,他口上已经温声细语:“有人跟你胡说了么?莫要信他人而不信我。不过是我在洛阳时见过的一个女郎而已,没有什么。”
他自然是绝不可能承认陈雪是谁的。
他判断她的神色,缓缓坐下。他握着她的手,放于唇边亲了一下。罗令妤别过脸,要挣脱,陆昀却搂着她不放,给出了一个解释:“真的什么也没有。在洛阳时混入太守府,需要人帮忙。那位陈雪,不过是帮了我一个忙而已。”
罗令妤肩被他搂着,她想走,他看似松松搂着她,手下却用力,她根本站不起来。已经摊局,她咬了下唇,心中到底不甘,便再次仰头问:“既然你和她只是寻常相识,何以你身上有她的帕子?”
陆昀意外地眨了下眼。
他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可能是当日脱身太守府时,太守闯进来的时候太匆忙,他把陈雪的帕子随手一塞,却不想带在了身上。之后回来他便病了,罗令妤照顾他,说不定在哪里看到了陈雪的旧物。
心中猜的八九不离十,陆昀便放松了些,随口道:“可能她不小心落下的?谁知道呢。妤儿妹妹不要总提她了。”
陆昀虽然敏锐,可他到底是男子,他不知他这样急于绕过这个话题、提起陈雪便敷衍的态度,看在罗令妤眼里,有多欲盖弥彰。
罗令妤怔忡着眼看他,被他握着的手指,一点点凉了。他的态度,简直是对她猜测的最好验证——若非心里有鬼,何以这样躲避?
她又低下头了,陆昀察觉了她那受伤的眼神,低头:“你不信我?”
他停顿了一下。他这样骄傲,他是真不想提“陈雪”,尤其不愿在罗令妤面前自曝其短。可是女郎眼眶都要红了……陆昀只好多说了几句:“真的没什么。我与她……是不可能做什么的。你就当世上从无此女好么?我保证她绝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罗令妤眼圈是真红了:“你凭什么说她绝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比不过她么?才不让她出现在我面前?我哪里不如她?”
陆昀:“……”
他仍想着哄罗令妤,当即改口:“我说错了,是她不如妹妹一根手指头。她真的只是一个陌路人而已,妹妹忘了她吧。”
罗令妤眼泪差点落下,看得陆昀眼睛骤缩,跟着心疼。听她哽咽:“你为什么能保证她不出现在我面前?你莫非是与她有了什么,可你又舍不得我,你便起了杀人灭口之心?由此才能保证她绝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陆昀:“……”
被说得哑口无言。
而罗令妤蓦地抬头,她鼓起勇气,揪住他衣领,声音发着抖:“你们有没有、有没有……”
陆昀闻弦知雅意,觉得荒谬,不等她问完就脱口而出:“没有!怎么可能!”
被他搂着的女郎的肩,这才微弱的,松了一下。罗令妤咬得自己唇痛,但是她最害怕的那个答案,陆昀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没有。他反应这么快,态度这样坚定,当是真的。可是确实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