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回来了。”朝朝这样说道,爷爷也难免有些泄气。
“是啊,你回来了。”
清涯先生察觉到竹子开花带着感染植物的疫症,将他能管得着的地盘上的花花草草尽可能帮他们开灵智,正好借着朝朝回来大摆筵席,次日能走的都已经离开了,便是到了外边,身强体壮的植物被二次感染的可能性会小很多。
朝朝次日睡到了竹林里,那些郁郁葱葱的竹子开的花已经凋谢,本应无碍,借着月色朝朝也未见得就能看清楚青黄交接的差别,但他还是怕聪慧的朝朝由此推测出什么来,没能按计划进行。
那日离开的花草都是感染了疫病又被清涯先生救了的生灵,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没办法救治的花草,大限将至,便想着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他救了那些花花草草并让他们各自离开了,却见朝朝回来了。
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清涯先生也说不上来,心中宽慰,还是朝朝聪明。
“我活得够久了,本来也就是寿数到了,顺带救他们一命而已,只是不幸感染了病症才成了这副模样。可惜院里的那些小家伙们,青叶焦黄,还是没能救回来,还有你姑姑……”
话中的不尽之意,朝朝已然能听出来,紫藤花架上没有花,姑姑不知所踪,但窗台上有一簇焦黑的花,现下被风一吹,也没了。
朝朝听完了原委,发现无论他怎么向前,都没有办法靠近爷爷,他再没有比这时候更痛恨自己以往的懒散随意,才会被挡在外面。
“朝朝,爷爷还有一言。”
“疫病之灾恐不是偶然,但无论人间冥府发生何等灾患,别怕。”
文明起源于大火,亦是灾难,新生必然是要旧的苦厄燃烧殆尽才好。
虽然痛是痛了些。
“好了,时间到了。朝朝,喇叭花病死的模样太难看了,你走吧。”
“不要,爷爷!我回来不是要看着你死在我眼前的!”
“朝朝,爷爷费尽心思让你走也是不想让你看着我死在你眼前的。”
朝朝终于不再强忍,哭的痛极,清涯先生也不再安慰他,只闭目不再看。
冷淡的态度直接告诉朝朝,他若不走,死不瞑目。
朝朝还是依依不舍离开了,他只走到了门口就见那三株狗尾巴草还在等着。
见他眼眶红肿,三个难得没有多嘴多舌。
朝朝只在门口静候天明破晓,微光渐露。
屋里的清涯先生半身在扭曲弯折,像是忍受了极大的痛苦,传来压抑的闷哼声,直到最后一刻仍不放心道:
“不要埋怨,不要仇恨。”
“朝朝,哪怕有土壤的禁锢,也不能放弃远方。”
“朝朝啊,别忘了你曾抬头看见的白鸟青天。”
那是我们,长于晴空烈日的骄傲和坦荡,永不能妥协的风骨。
即便是渺小如喇叭花,也不能忘记一开始所追寻的。
门外的朝朝轰然跪倒,头磕到地,长跪不起。
日后的朝朝起身,三株狗尾巴草也跟在身后。
“清涯先生说要我们自去谋出路。”
“但他还说要你回冥府去。”
“他还说,要你心无牵挂,心无怨怼,自由离去,做始终如一的朝朝。”
后来的朝朝想过爷爷说这话时的神情,不想让他亲眼看见那样惨烈的死相也是因此。
少年人聪慧敏捷,心有玲珑,端的是纯良无垢,上有长辈荫庇,下有幼小亲近,那才能做高悬天边、澄明亮堂的朝阳旭日。
爷爷是花妖族数一数二的智者圣人,见识过数不清岁月的流逝变迁,特意留下的这几句话,是规劝,也是示警。
但他想,他还没到爷爷那样的年纪,没有老人的睿智沉稳,他耐不住性子,放不下仇恨。
哪怕站在冥府的土地上,看着别人言笑晏晏,三五日的光景过去,那日黎明朝晖下燃尽的余灰,始终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他的心房。
喇叭花哪来的心房呢?像是枝叶被炙烤在灼热的火堆上,根茎深埋的土壤里暗暗烧起了小灶。
人间不再是久留之地,三株狗尾巴草没什么本事,虽说有过感染疫病的经历,但再来一次才是神仙难救。
朝朝便想着把他们三个带回冥府,左右也是妖,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却没想到他们不愿意去,还振振有词。
“小先生是为我们好,我们都知道。”为首的大狗尾巴草向来是最憨厚的那一个,他想想该怎么称呼朝朝的时候难免想到清涯先生,折中便取了“小先生。”
“冥府立锥之地难得。”
“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咱们几个不用你操心,实在不行,自会向你求助。”
狗尾巴草三兄弟分外不客气,清涯先生从前便是如此,凡有求,皆会搭救。但他们知道小先生和先生的区别。
他们许诺过,愿被冰霜催折,野火烧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