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病(2 / 2)

堂堂水君,虽为妖孽但也是享人间香火的半仙,可这少爷混吃等死的日子实在不必他操心。

大抵是真的时运不济,大少爷成年之后家财两空,后来连去红楼的银子都没了。

邻里乡间富庶异常,少爷家三代积蓄败落了一部分,本还不至于太过凄惨,但朱门绣户高楼起,凭着少爷家的那点积蓄几乎沦落成下等人。

唯一没变的就是每日里不务正业,混日子,长此以往又是三载春秋。

于堂芝看他可怜,心说,当年这人的愿望只说混吃等死,也没说期限,他便当是俗世历练,护他一生无忧罢了。

恶霸少爷凶名在外,哪怕他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早年高攀不起的纨绔还是成了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

后来就有人发现了。

“这臭不要脸的东西,败落成那副模样了哪来的钱吃喝?还敢去嫖姑娘?”

“依我说,他就是偷来的!”

“呸!就那身手,他能偷东西?八成干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嘿嘿,他嫖姑娘,别人嫖他,皮肉生意嘛,有姿色就成。”

……

混账话!于堂芝既然答应了要保这大少爷混吃等死,就绝不会让他被生计逼到这等地步。

则灵水君所见疾苦不过是湖底鲤鱼被渔网捕捞,小鱼苗无依无靠而已,自然不懂人言可畏。

落毛凤凰而已,诸位山鸡饱暖思量,闲话忒多!

吃饱穿暖富贵满堂,仓廪丰实,才有了嚼舌根子的机会,指标还得治本,于是他将一杆秤放

到了心间左右衡量。

他缘何护着这少爷,因救命之恩。

此地富庶虽不全是他一人之功,可五谷丰收都要看天时、循天理的凡人,若是没有水君大人要的风调雨顺,哪能短短三年至此?

水生财,何况是靠水生计的人呢!

他们看不起大少爷,他掉进泥里,单手撑地,没惹尘埃,见不得的人就想着泼粪水。

人之常情嘛,当官的瞧不起卖书的,种田的瞧不起经商的,便是北街那行乞的少年郎还看不上南街口那个满身虱子拿破碗敲竹杠的老乞丐呢!

这有什么,若是他们跌到更低的泥沼里,比大少爷更无奈窘迫的尘埃里,那就没人再嘲笑了。

于堂芝想着,他护佑此地三载风调雨顺,不论贫富贵贱的百姓也尝过了富贵丰足,那便是全了大少爷说的前两个愿望。

如此,那该还他第三个愿望了。

于是王屠夫的猪肉铺子沾染了人命官司,花媒婆的女儿与人通奸砍死了夫君,后来是捕鱼的渔船下水,要么平地起风浪,要么木舟沉水,总之各有各的惨相。

他很是满意,好心情地拎了酒肉买了菜回去。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尊和尚,宝相庄严,就跟那大雄宝殿里拈花微笑的我佛一般无二。

他环顾四周没见到大少爷,便已心知肚明。

则灵水君那会儿还是从容不迫的谦谦君子,谦恭守礼道:“稍等片刻,少爷脾气禁不住饿,他也不吃剩菜。”

胖和尚看着面善,说话却稳稳地朝着心窝子扎,“你说那位施主?他昨晚上山,腹中饥饿难耐还是吃的寺中沙弥吃剩的馒头,今早饭都没吃直接请贫僧前来降妖。”

于堂芝:“……哦。”

“他说,妖物是尾红鱼,多年前因故答应了此地三年风调雨顺百姓富足,现如今不知何故,凶相渐露,残害百姓。”

“那你是来杀我的?”

大和尚笑得慈眉善目,“不是,那位施主心怀慈悲,捐了不少香油钱,只说让我将你囚禁降服,不再作乱即可。”

于堂芝心说,他哪来的钱,怕不是把家底儿都掏光了。

“嗯,多谢。”

……

一方香火供奉的大妖与佛前添香的凡人和尚,任谁都知道输赢局面,但人间有个不可逆转的法则,叫“邪不胜正。”

大妖怪就算是神仙也不成,残害凡间众生的都没有好下场,妖物不怎么反抗,老和尚也没下死手。

水君身着淡青衣袍手上套着刑枷走在街上,大少爷不过两日的功夫竟有些显老了。

二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茂却两鬓斑驳。

何处戏园子传来的咿咿呀呀。

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春光。

于堂芝问:“庙里的冷馒头不好吃吧?”

无人搭理他,他又问:“年少时你所许的混吃等死我这算是帮你实现了吗?”

“……没有。”

“你这人,忒难缠!”便是神仙也还是有脾气的,但想想也就这一回儿的功夫了,何必闹僵。

“现如今倒是说说,混吃等死到底是何意?”

“儿女双全,娇妻美眷,富贵傍身,高堂俱在,清正廉明,无愧于心。”

于堂芝知道自己差在哪儿了,统共六个词,除了富贵金银,旁的他全没做到,说来也不算富贵金银,他最多就是丰衣足食。

“人间的混吃等死原来是这意思,受教。”

水君又问,“我见人间的书楼里许多至情至性,那水君与良善的凡人你觉得如何?”

少爷回道:“不好。”

凡人大多不怎么良善,都是见色起意的混账,且惯爱混在脂粉堆里,决计不喜欢男子,何况还是只男妖。

大和尚是龙鸣寺的高僧,神神叨叨的只会说,“我佛不渡无缘之人。”

但也没有过分为难堂堂水君大人,只是让他安安分分在水里待了一百年而已。

这一百年里清隽如风的水君就出现了性别认知的障碍,他觉得自己若是条母鱼也说不准会有别的结局。

在那之后出生的小妖们都知道,则灵湖水君是个大傻叉!

明明生的一副好样貌,偏偏脑子有问题,逢人自称“老娘”,喜欢别人夸他漂亮。

久而久之,疯名远播。

稍稍老一些的人多半唏嘘。

“想当年水君大人青衣杳杳,长袖拂山岗,碧衣踏则灵,清风擎天,骤雨囚海,何等的洒脱恣意,又何等潇洒随性……”

如今谁不骂上一句,呸,去他娘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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