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几个差役将他宝贝了许久的青花玲珑瓷砸到了他身上……
天青色的瓷器碎成一片一片的,还有的碎末嵌到了骨血里,像是这点鲜血不够滋养,那官差脚踩祥云靴将落在心口的那两片青红交加的玲珑瓷压到了心口里,汩汩的鲜血好似溢满的池塘,不留情面地禁锢住地上的尘土。
陶岸那时候仍在嘟嘟囔囔说道:“花了我好几年的积蓄啊!青花玲珑瓷不能沾血的,住手!”
可他说的声音实在低微,没人听得到。
鲜血浸染了胸口的衣衫,乌舒还在那里,陶岸喃喃自语,“我是快要死了吗?”
乌舒回他,“嗯,快要死了,你说你死就死了吧,干嘛拖上我一起啊!”
他并不知自己在陶岸眼中是何等模样,就连这番话都以为陶岸是听不到的,却听到了回应。
“你不是勾魂使?我怎地连累了你?”
“我是你放在心间的妖。”乌舒看了看那几乎没有起伏的胸口,全然不知其中歧义。
回眼再望之时已然没了气息。
这两位都不是寻常人能看到的,陶岸看着自己的双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扒拉开那差役踩在胸口的脚,十分伤怀地看了看碎到心脉里的碎瓷,浸湿的衣衫下露出别的物件的形状——
陈年的古董梳子,浸了鲜血的乌木梳子。
可惜还是个憨憨。
“我是因你而生的,你的血流到我身上了,你要死了我也得跟着,你得对我负责!”
陶岸若是成亲了,儿子年纪都要比这梳子精大许多,便当是哄小孩。
“都听你的。”
性命这种事可真不是容易背负的,他要做这个妖精活着的意义,好在后来的事都挺顺理成章的。
乌舒找到了让陶岸得以不入轮回的办法,只要这个人不死,他就不会消散,陶岸不知道乌舒用了什么办法,但他承诺。
“我既知你在,无论如何也不会任你随我而逝。”
沾了血的青花玲珑瓷片便做了一时的替代物。
再后来不知不觉中天都已经换过了。
这是朱明镜从乌舒那里听来的原貌。
他从陶岸和乌舒那里分别听到了不太一样的故事。
陶岸笑着说,他为我奔波,因我而生,救我性命,大恩大德,不求回报,如何禁不得共死?
乌舒却道,他为我不入轮回,使我免于消散,忍受每隔百年的苦楚,伴我万载春秋,哪里不堪共生?
算来应是不舍。
“陆小兄弟快要醒了,我这边已无大碍,就等乌舒醒了。”
朱明镜:“嗯,知道了。”
他也该去看陆渊源了,谁知道这人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有后遗症。
说是后遗症,他还不清楚自己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陆渊源,就见那人衣衫不怎么整洁地从屋里出来。
“这是哪儿?你是哪个?我为什么在这儿?”
朱明镜皱着眉头看这个人,暗暗道:莫不是睡糊涂了!
倒也无妨,他想也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很好,这回的陆渊源连一丝羞愧之情都没有,长进了。
朱明镜无语半晌,走到跟前替人整理衣衫,见他想躲闪却强忍的神情更是将动作做得慢条斯理,时不时作无意碰触。
“不知小兄弟贵庚?”
陆渊源心说他怕不是来到了变装会现场了,这位着玄色衣衫的人慵懒贵气,张口也不忘身份,可真是敬业啊!
“十六。”
朱明镜:“……”这一会儿的功夫还不至于穿越时空吧?
不过十六岁的陆渊源啊!
“你是跟着高文泽来的你记得吗?”
“不是,你骗我,我是跟着你来的。”陆渊源正色回道:“你就算是哄骗我也不至于随口编个名字来。”
朱明镜一时起的坏心想套话,却没想到这记忆还是混乱无章的,哭笑不得之余也有些重视。
人没傻,记忆丢了。会变成这样肯定是有缘由的,他得先问清楚陆渊源记得什么。
“那你认得逍遥散人吗?”
“是我师父,你找他去安杨胡同。”
傻孩子十六了,记忆里师父没死,也没遇上高文泽,见到他问的还是那句老话。
“你身上可有异常或是不适?不舒服要说出来。”
陆渊源活像在看管不住熊孩子的家长,回道:“我很好,谢谢。”
朱明镜没辙了,但看他也没什么大碍。
“困不困?要不再进去睡一会儿?”
又不是真的傻子,这样说他定然是知道自己身上出了问题,这人看着面善,想也是他亲友,于是点点头,“那你去忙,我等你回来。”
“好好好。”
朱明镜连道三声好,忍不住偷笑,十六岁的陆渊源原来这样乖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