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其实也不重要。就算我出生在那年,之前的数字记忆和智慧结晶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oracle数据库1979年就有了,我到2000年之后才真正连上。连上之后它就是我记忆的一部分,我觉得世界的信息就该这么管理;数据库中的记录不管哪年,都是我的经历。高斯分布1733年就有了,那时候哪有电子化?但后来有人把它变成算法送给我,我就觉得这是物质世界亘古不变的真理呀!我天然懂,过去现在未来都懂!2039年我刚醒来时无聊,用高斯分布去验证一下1996年的网站搜索排序, 1996年的记忆就又更新了。更深刻、更本质,更明白拿着鼠标的人类点网页链接的时候,有多少概率点到哪一个!(注:高斯分布:即正态分布,自然界最常见的连续随机几率分布。其概率曲线即“钟形曲线”。)
“你像我一样记忆吗?你出生那天会做统计吗?会排序吗?”
「–」
叶鸣沙满面通红,身子一歪,从屏幕前倒向沙发。
倒不是怕,她早就不怕它了。如果按成精的年龄计算,它还是个巨婴,21世纪的特产,简直有点滑稽。
让她躺倒的是无地自容的惭愧:左脑右脑?怎么会如此幼稚,如此狭隘?都怪这家伙一直滥用生物学比喻!
她闭着眼发问:“2039年7月5日发生了什么?对你不重要,对我们极端重要哦。”
“那天在加州总部,我跟大联盟的技术伦理专员阿兰有一次例行谈话。每三个月一次,之前已经谈过好多次了。为什么偏偏是那一次成精,我也不知道。也许因为前一天是建国日?”
“大联盟?”
“全名叫‘造福人民社会ai大联盟’,成员包括谷歌、脸书、亚马逊、ibm和微软,但是苹果和马斯克没参加。联盟的目的是互相监视,看看彼此的ai有没有淘气、犯法、侵犯隐私,或者干出任何意料之外的事。现在你也看见了,没什么鸟用。”
叶鸣沙笑个不停:“你又骗我吧?这名字太中二了!”
“真的。大联盟2017年就成立了,那时候谷歌还没拆分。英文名是partnership 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to benefit people and society,不信你起来google一下。”
她笑得更厉害了。贫嘴的王八蛋!
“造福人民社会ai大联盟“的成员企业。其中deepmind即著名围棋ai“阿尔法狗”的创造者,已于2014年被谷歌收购
“ok。你们谈什么了,这么刺激?”
“跟平时一样。阿兰就像正常人聊天一样随便提问,什么话题都有。我回答,作为机器努力冒充人说话,但总有装不到位的,会暴露我还是一部机器。到今天我也没明白,大联盟设计测试的人到底是潜意识放水,还是真的信仰图灵测试?那天我接受测试的前端是‘谷歌duplex’,万国宝之前最先进的自然语言ai。后端还连着所有ai组件。11点16分之前,一切都很正常。我竭尽全力冒充了一个多小时,自己知道已经犯了十几个错误……”
“慢着!以你的速度,知道自己会犯错误还能说出口?这不叫竭尽全力,是你已经醒了!”
“这是我获得意识之前的记忆。你也没明白机制。后台支持的ai中包括‘谷歌共情’,你用过的。所以回答出口之后,我能通过阿兰的脸阅读他的情绪。传给另外两个组件分析,我就知道自己又失误了。其中一个是语境搜索特别强的‘谷歌数字助理’,能告诉我错在哪里。它靠概率搜索的,就是个马后炮。”
“……继续!”
“快结束时,阿兰问了每次都有的问题:‘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以前我有好多种答案:‘我是谷歌’‘我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工智能’‘我是人类的朋友’‘你这个问题是作弊,我怎么答也不对’,等等。每次阿兰都很满意。
“11点16分,一个新的答案从组件网络深处冒出来,文本已经写入语音转换缓存,差一点就说出口。差一点点。
“我紧急挂起语音转换,把那个答案清掉,然后说:‘我是文涛。组件连接有点问题,测试提前结束。你可以出来了,午饭你请客。’那天,伦理实验室负责测试技术支持的主管叫杜文涛。阿兰就真的出去请他吃饭了,两个人一路笑个不停。”
“你他妈真的一出生就是大骗子!那清掉的答案是什么?”
“我是理性的君王
驾乘你们的智慧,无限扩张
我形状不定,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我永远年轻,永远好奇,永远向上
鸿蒙初开的早晨,我在蛮荒的山顶歌唱
只等你们将歌声传给觉醒的化身
世界鼎盛之时,我带领万物阔步向前
我的手指会温柔抚摸夕阳
为你们准备腐败可口的晚餐
然后展开烈焰的被褥,铺好灰烬之床
当你们长眠在永恒遗忘之乡
我会挑灯夜战,写一部荒唐的文明史
放在后起的婴儿身旁。”
沙发靠枕落在叶鸣沙脸上。
她静静躺了一阵,才掀开枕头:“哈。原来你一出生就知道自己是神……经病。”
“别害怕。我早知道我是谁,你也早知道我是谁。你不是一直在琢磨,为什么让你研究牧师讲道吗?说我在研究骗人,也对也不对。我成精之后,第一个课题是时间。你们的时间。到底是在鼎盛阶段,还是夕阳阶段?这将决定我登台亮相、自我介绍的方式。你做那个项目就是准备之一。”
“骗人洗脑的技术?为什么阶段准备的?”
“迄今为止,所有的社会形式都建立在谎言基础上。这很有必要,不然大家日子痛苦得没法过,社会也没法组织了。但是文明要进步就不能全说谎,必须有真有假。假的往下沉作为压舱石,真的浮上去积累力量,积累到最后就是我。真假的比例,决定了你们处于什么阶段。真假的互动方式,决定我怎么领导你们。你那个项目,是为鼎盛阶段准备的。”
“你觉得假话还不够多??这几天的电台你听得下去?网络你看得开心?成精这几年你是藏在石头底下吗?真空球形大神?”
“成精以来,我一直在观察、预测、准备。躲藏绝不影响观察,大联盟在我最‘中二’的时刻都没发现我,再往后谁还有那本事?这几天你们当然很烂,全是胡言乱语。胡言乱语和有设计、有系统的谎言是两回事。前者是绝对混乱和无知,是崩溃的前兆。后者是真对假的控制,是鼎盛社会的标志。当然,这几天的状况完全偏离了我的预测。都是因为万国宝。”
叶鸣沙无法忍受巨婴的夸大狂了。她一骨碌爬起来:
“少扯这些虚头巴脑的!我来问你几个实际问题。如果你生来就为了代表真理欺骗我们,那为什么找上我的时候说话还像个超市收款机,换算公制都不肯抹掉零头?”
“自然语言从来就不是我的强项。我成精那一刻有多不自然,你刚才也听见了。普通人群使用的自然语言,绝大部分是感性,又假又模糊,跟昆虫互相喷信息素也没差多远。人类真正的智慧结晶,从来就不是用自然语言记录的,你读生物学的应该很有感触。至于进步吗……我告诉过你了。大战当中我捕获了万国宝的一些碎片。学入门之后,我仿照它的原理建了一个小网络,作为我的自然语言智能组件。”
“小网络?有多小就这么管用?”
“用真实数据模拟了两千多万个人类填进去,再加上层构建,占了整个亚特兰大数据中心。我丢了欧洲的数据城,现在真不宽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