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材收了脸上的笑意,叹了口气,说:“这不村里的房子塌了不少吗?有些底子不错的,修修还能住,有些就实在不行了。这不江林那空着吗,族里的意思是让王大娘和王小毛这样家里没个青壮人口的暂时搬进去。”
江池宴放下茶杯,面色平静地说:“这话不用跟我提。”
江春材看着他,语气有些急,“江林那房子占的本来就是大叔的地方,盖房的钱又是你出的钱,不跟你提跟谁提?小宴,我知道你膈应他,没人待见他,但是咱们不能跟房子置气不是?”
江池宴沉着脸不说话。
江春材看着他,叹了口气,又道:“这事三叔那边也是这么说的。三叔就猜到了你这个臭脾气,他让我给你带句话,别的不说,只当是为了大叔的地——这是三叔的原话。”
江逸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江春材口中的“大叔”指的是江池宴的父亲、他的祖父江大,“三叔”指的是江家族长三叔公。
江春材给江逸打了个眼色,江逸心领神会,斟酌了一下,开口道:“爹,我觉得爷爷的地咱们得要,他老人家肯定最想留给您。”
江池宴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江逸睁着纯净的眼睛和他对视。
半晌,江池宴叹了口气,说:“也罢,那地虽是留给我的,终归也得是你的,既然你愿意,便照族里的意思办吧!”
江春材一拍手,笑道:“早该如此,偏偏让我费了这许多口舌!”
江逸恭敬地给他倒了杯茶,笑着说:“归根到底大伯是为了村里奔忙,图个心安罢了。”
江春材叹道:“也是应该的,要不还能看着那些个老的老小的小生生冻死不成?小逸呀,你从小不在村里,并不知道,往年咱们活得有多难,一到秋下交了税哪还有钱过年?今年还是多亏了你,你是咱们全村的大恩人啊!”
“大伯,这话侄儿可当不起。”江逸笑笑。
江春材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情意全在里面了。
江池宴又道:“那房子估计也得收拾收拾,花哨没用的全扔出去,多弄些住人的地方,一应花销就算在我家吧,反正我儿子能挣。”
“你呀,真跟小时候没两样!”江春材指指他,笑道,“行了,既然说下来了,我就赶紧去收拾。”
江春材说着就要往外走。
江池宴也不跟他客气,只摆摆手,算是道别了。
江逸把江春材送到门口,想了想,说道:“大伯,不然您带人去看看河岸边的土还能掘开不?你看今年这天气,想必是个冷冬,让村里人都盘个炕做个炉子比较好,我让小川他们去帮忙。”
“这敢情好!可是,小川几个能有空?我看你家也要忙上天了!”江春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江逸笑笑,诚恳道:“再忙也要紧着这件事,平常我家有什么事不是大伙帮的忙?我只担心一个,河床要是冻了土坯可就打不成了,到时候就算有工夫也是白搭。”
江春材摆摆手,“这不算啥,多花点力气罢了。咱们庄家人别的没有,就剩这把子力气了,要是再藏着掖着不肯使出来,活该喝西北风去!”
江逸笑笑,心里并不太赞成江春材的话。胶泥要冻了还真能凭着人力掘?还不得累死!
很快,江春材就用行动证明给了江逸看。
他回去就跟大伙说了,江逸想教大家盘土炕,谁家要是愿意就自己去打坯。
说起来村里人早就眼馋江春材家的土炕了,还有在江逸家做活的妇人们,回去之后把针线坊的热炕夸得都要上天了,不少人想学着做一个,却都没好意思找江逸提。
当然,也有人自己琢磨着弄,最后不是干烧柴不暖和,就是冒出烟来能把人呛死,竟是没有一个成功的。
这次江逸主动发了话,大伙高兴得不行,踩着一尺厚的雪就跑到河边挖胶泥去了。
江逸亲眼见识到了这个堪称壮观的景象:
一个个或精瘦或粗壮的农家汉子,挥着锄头握着铁锹在干枯的河岸上劳作。他们脚下是半尺厚的雪,不远处是结冰的河,在至少零下二十度的低温中,他们的衣服竟然被汗水打湿,甚至还有人打着赤膊。
就这样,带着冰碴的黄土被他们一锄锄一锹锹带离了大地。
女人和孩子一个个红着手、红着脸,把一个个土块搬到火堆旁,一边让土化开一边和水搅抖。
看着这一幕,江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脑子里只盘旋着一句话——他们不该受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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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全村人都在如火如荼地盘土炕的时候,余文俊带来一个让人喜忧参半的消息。
余文俊十分熟稔地盘腿坐在炕头,嘴里品着苏云起亲手倒的茶,调侃道:“你家那位真乃神人!”
苏云起笑笑,脸上却是明显的骄傲之色。
余文俊又是忍不住笑,“苏兄啊苏兄,没想到堂堂苏少将也会有今天!”
苏云起瞅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才认识我几天?如何得知我怎样?”
余文俊勾起嘴角,盯着苏云起的眼睛,暧昧地道:“神交已久。”
苏云起被他看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撇开了头。
余文俊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想不到堂堂苏少将竟惧内如此?我不过说了句再正常不过的仰慕之言,你竟然接都不敢接了。”
苏云起深吸一口气,反而淡定下来。随着认识逐渐加深,他也慢慢看清了这个人的恶劣本质,认真你就输了。
苏云起揉揉额角,无奈道:“行了,有什么正事,快说罢!”
余文俊放下茶盏,脸色也随之沉静下来,“今年的采办任务下来了。”
苏云起也不由正色起来,问道:“可有什么不妥?”如今他跟余家正式建立了合作关系,采办一事他也掺了一脚,两家可谓是休戚与共。
余文俊顿了一下,面上带着几分严肃地说:“上边指明了要你家的枣糕。”
苏云起闻言,脸色沉了下来。
论起来,江逸带着苏家姐弟做枣糕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如今上边把这么久远又隐蔽的事提出来,恐怕敲打的意味更多些。
“这是世子的意思?”苏云起沉着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