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97节</h1>
梁峰却摇了摇头:“有此想法的,应当非止梁某一人。还请中正问问士族之中,可有人愿留下?如今上党庠序重开,还有书馆。等到日后与匈奴开战,更是需要良才治理地方。若是有愿意留下的,梁某当扫榻以待!”
开书馆的事情,王汶是知道。但是这么短时间,连庠序都重建了,他还真没想到。只是沉吟片刻,王汶就点了点头:“也罢,我替你问问。只是能否留人,还要看运气。”
这是大实话。若是真一心为国,恐怕不会跟着大军撤退。不论是晋阳还是阳邑,都急需人才。但是话说回来,上党如今还未直面兵锋,一路上开垦的官田也在众人眼中。再加上庠序和书馆,说不定真有人愿意留下。
要的就是这句话,梁峰深深一揖:“多谢王中正!”
看着面前男子那副处变不惊,端方有礼的模样,王汶捻须颔首,这样的心性做派,才是他王氏可以下嫁亲眷的良婿。想了想,他道:“我那侄女,也随行军中,我去唤她出来见你。”
说着,他便招来侍女,到后面营帐唤人去了。没想王汶会这么做,梁峰不由一怔,不过此刻推拒,不太妥当。此时招呼亲眷相迎,乃是表示亲昵的做法,哪能当面拒绝?
谁料不大会儿功夫,那侍女又转了回来,低声对王汶说了些什么。王汶眉峰一挑,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梁峰道:“我那侄女两日前生了病,如今面容憔悴,不便见客。还请子熙见谅。”
没想到小姑娘居然生病了,梁峰连忙道:“可需小子唤人来为女郎瞧病?”
王汶摆了摆手:“子熙勿忧,不过小恙。等到安顿下来,再好好调养即可。”
既然王汶都这么说,他一个外姓人,也不好再掺和了。又闲聊几句,梁峰便告退出了营帐。
看着一座挨着一座,简直能排到天边的营帐,梁峰只觉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这样的迁徙,不知在西晋末年还要出现几次?当这些衣冠尽数南渡之后,留在北地的百姓,又要如何自处?
也罢,留不住的,就不要多想了。还是多安顿一些流民,更为重要。只盼这些惯食民脂民膏的朱门之中,能出几个血性之人吧。
隔日,不见头尾的大军,向着井陉进发。两万大军,连同近一万户百姓,通过太行山的崎岖陉道,离开了并州。
第152章
“司马小儿终于逃了。逃的好!”大殿之上, 刘渊扔下手中信报, 哈哈大笑。
这可比他想象的, 要顺利太多了。自从拓跋猗迤死后,他就命令麾下众将全力攻打晋阳,本想围城打援, 或是把司马腾困在城中,谁料这个贪生怕死之辈,竟然就这么逃了,还卷走了王、郭、孙、温等并州著姓。光是这次大撤退,就能让并州空上大半。没了刺史, 没了那些占据并州的实际统治者, 留给他们的, 就是一块无主之地。军心民心一落千丈,再打起来, 就不是之前的模样了!
这也是他没有派兵攻打那支队伍, 而是衔尾追击, 一路把他们赶出并州的原因。比起那些让人眼馋的钱粮, 战略上的布局更为重要。
“王上,可要派兵攻打晋阳?”一名臣僚出列问道。
“不急,还是围城,先打阳邑!”刘渊道。
晋阳毕竟是大城,如今主帅逃亡,肯留下来的,也是些哀兵,并不一定好打。不如先攻下阳邑,破坏两城之间的掎角之势。这样一来,晋阳便成了孤城,不论是围困还是打援,都更轻松。
想了想,刘渊又道:“之后攻城略地,先绕开邬堡田庄,只占城池。那些高门豪强留下来的人,心思难定,也许能为我所用。”
就像之前的新兴郡太守孙志,就早早投靠了汉国。那些高门留下族人看守田庄,未必没有见机行事的意思。天下大乱之时,他们才不会为国朝尽忠,不过是各自为政,谋夺利益罢了。至于有兵有钱却没身份的庶族豪强,更是热衷投机,只要许以官爵地位,未必不能收买。如果现在就打,非但耗费兵力,还有可能把这些人逼到晋国的怀抱,得不偿失。
只是如何处理汉人和匈奴人之间的关系,要好好思虑一番。
还有上党……
刘渊长身而起:“打下阳邑之后,便发兵上党。今冬之前,一定要攻下几城!”
为了稳定军心,他已经许久没有派兵前往上党。一年过去,关于佛子传言淡了下来,就连被他圈禁的那些兵士,也在几次大战中损耗殆尽。如今司马腾出逃,又途径上党,估计也会造成不小影响。可不正是攻城略地的最好时机?
上党乃并州咽喉,是万万不能放弃的!
“臣等遵命!”殿下,唱喏声轰然响起。
看着兵强马壮,气势汹汹的刘氏子孙和匈奴大将,刘渊只觉心潮澎湃。天命所归就该当如此!区区鬼神事,何足惧哉!
※
郡府之中,一片兵荒马乱,各部职司都在忙于案牍。东赢公兵马过境,虽然没有耗费多少钱粮,但是留下的是足足两千户百姓,后续还有更多人携家带口,向着上党而来。这可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光是安置就要费尽心思。上党的流民收容也和别处不同,要登记造册,开垦官田。只是勘合黄册,就足以让人焦头烂额。
“温录事,这些是新呈上来的书报。”
下面小吏递上另一叠文书,温峤头也不抬:“放下就好。崔主记回来了吗?”
“还未,仍在后堂议事。”
“若是下衙,立刻报我。”温峤简短吩咐道。
面对这个年方十七的新任录事史,小吏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应诺。这可是高门贵子,绝不是他能得罪的。
温峤不再理会他人,继续奋笔疾书。几日前,东赢公出并州,他也跟随大军来到上党。但是与族人不同,他并未选择通过井陉,而是留在了这里,出任郡吏。
这个选择,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出身太原郡望,温峤的父叔六人以“六龙”并称于世,他本人更是聪敏博学,风仪秀整。这样的身家才华,若是参加品评,定然是灼然上品。就算入京,也能以清要之官起身,而非蜗居于上党一郡,当这么一个录事史。
可是温峤留下来了。身为祁县人,匈奴来犯之时,温峤见识过那些凶神恶煞的胡虏。京陵被屠,惨嚎之声传出数里,吓破了多少人的胆子,也让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大丈夫当济世安民,平乱定国,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治下百姓惨遭屠戮?然而掌管并州之人,却像是瞎了聋了,根本没有胆量为之拼上一拼。只是几月,便东逃而去。
身处逃亡的大军之中,满目都是惊惶士族。没有一个人,想要为并州做些什么。相反,人人都在考虑如何安置族中私产,又在何处定居。似乎他才是那个不分轻重的异类。一直到了上党,他才发现一个与身边之人截然不同的人。
收容流民,修建邬堡,开垦官田,甚至建了书馆,修了庠序。上党一郡,跟并州所有地方都不相同。这里没有颓丧惊惶,没有懒政避战,每一处,都焕发这勃然生机。因此当王汶提起留任一事,当那位品貌卓绝的府君亲自来到面前,一揖到地时,温峤心动了。
此人怕是不逊于自家父叔,就连名噪一事的姨丈刘琨,怕都多有不如。因此温峤没有听从族人安排,执意留在了上党,出任郡府录事史。官不大,活也极多,但是温峤干的十分仔细,只因他信,这些能救助更多百姓,能让上党一地,不至于像祁县一样,落于贼手。
而这,远比避祸出逃,要合他心意。
笔下不停,他飞快处理着一份又一份文书,毫不懈怠。
※
后堂中,梁峰盯着面前的舆图,皱紧了眉头:“匈奴并未追赶上来,而是兵临阳邑,恐怕要先下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