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2 / 2)

并州是不安稳。但是不到危在旦夕,谁肯离开生养自己的故土?更别说如今司州乱战未消,兖州又有人起义造反,幽州则遍地是凶残无比的黄头鲜卑,逃到哪里能活命呢?与其背井离乡,不如依附在梁府君治下。至少他能让县官们发粮赈济,组织大家建起保命的邬堡,还有那些翻车耕具,更是能保住来年的收成。

乱世之中,但凡有一丝希望,就会让人生出无穷勇气。因此面对这些看似不可思议的政令,百姓们没有疑问,乖乖安顿下来,为这一线生机,拼命努力。

这下,就连那些冷眼旁观的世家,都对上党的新任太守产生了兴趣。亦有一些,飞快行动起来。

渭山溯水亭畔。

今日是梁府君首次设宴,如他这般上任两月,方才想起各大世家的,简直绝无仅有。然而面对这个失礼至极的新任太守,众世家竟然无一怨言,更没有摆出什么矜持姿态,全数欣然赴约。

无他,这位太守的经历,实在是太过传奇。

之前佛祖入梦、晋阳防疫、将军府征辟不就等等事情,就已经让他出尽了风头。谁料此子又凭区区数十人,铲除了作乱上党的成都王人马,勇夺三关,一手铺平了东赢公大军回师并州的道路。能够如此干净利落的平乱就已是难得人才,更让人叹服的,则是之后的潞城攻防战。一夜之间,大破敌营,让数千匈奴精骑狼狈逃窜。就凭郡城那百来郡兵?简直可称神迹!

加之兴办学馆,招纳贤良,命令各县收容流民等等措施,不论哪条,都足以让人侧目。如今设宴相邀,又有谁能忍住好奇,错过这一睹真容的机会呢?

已是初冬,渭山之上草木枯黄,没了往日青翠可人的意趣,一派萧瑟。梁峰也未穿艳丽衣衫,只是青袍小冠,白袜素履,身处这满目苍凉之中,反而透出一种别样风致。

如今他已不是任人品评的白衣亭候,就算穿的再怎么简素,也不会有人露出轻视之意。不过还是有人在心底暗自揣测,这位梁府君看来真是家无恒产,处处拮据,要不怎么会卖些佛经、纸张,贻笑大方呢?这样一人当上了太守,恐怕不会真心为他们这些士族着想。

士族和寒门的向来泾渭分明。梁峰这样的中等士族出身,却大力任用寒士,本就让人有些看不过眼。再看他这副穷酸做派,更是让诸人心中不大舒服。若是他处处偏心寒门,怕是上党也难安定。

身为一郡之首,梁峰率先开口:“进来诸事繁忙,一直不得空,多有怠慢,还请各位见谅。”

一旁李镐笑道:“府君何必过谦。平定郡府,抵御敌骑,远比游乐重要。若无府君一心公事,又何来我等闲逸安然?”

这李镐出身铜鞮李氏,乃是上党最大望族。其祖李憙曾任魏国御史大夫,司马氏代魏之后,更是官至光禄大夫,封祁侯,死后追赠太保。李镐父兄也都出任高官。因此就算他并未出仕,身份地位也比其他人要高上两分。

这话听起来颇似吹捧,实则却有些提点的意味。作为一郡太守,梁峰确实太过疏忽这些望族了。

梁峰一哂:“不过俗事耳。今日饮宴,愿与诸君同乐。”

这说法像是转开话题,也有些邀众人共治上党的意思。在坐诸人都不是那种会在雅宴扫兴的俗物,自然款款落座。

众人坐定之后,便有婢子奉上茶汤。当看清楚面前茶盏,不少人都惊咦出声。这可不是一般的陶碗或是青瓷盏,而是货真价实的白瓷!形似莲苞,蔓枝为柄,小巧玲珑,又雅致非常。难得十余盏,形制竟然一般无二,可见窑工的手艺精湛!

只是这组白瓷杯,便价值连城!刚刚还心存轻视之人,哪还敢小视面前之人?梁峰却像是不知他们惊叹何物,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从寺中学来的法子。取上佳散茶,用山泉冲沸,不加葱姜桂盐等作料,只品茶之甘醇,别有滋味。”

青青茶叶落在雪白杯底,还有淡绿茶汤盈于杯中。单单是这么看来,就美不胜收。细细品上一口,更是甘苦交织,回味无穷。在坐诸人,谁家用不起香料?去掉那些贵重香料浓烈的味道,茶汤反而有种清新之感,就如座上之人,无雕无琢,自然天成。

“未曾想府君还有如此雅好。品此茶,方知茶之真味。”有人凑趣道。

梁峰可不觉得人人都能习惯这种清茶,但是刷逼格嘛,标新立异才是王道。更何况他着力宣传的,本就不是那点茶水。

有了这杯茶开道,气氛立刻就和乐融融起来。菜是佳肴,可口别致,不输任何官宴,主人也没有摆出考校的意思,行酒赏乐,与众人随意清谈。这位新任府君的容貌本就出众,又有如此姿态,更是让人心折。一餐下来,不少人都在心中默默颔首,这人,果真还是一个士族。

有了这样的阶级认同,其他倒成了小事。毕竟身处他们这样的世家,没谁会上赶着去巴结一个太守。甚至可以说是,太守就是他们在坐大多数人能达到的官位。相反,尊重他们,倚重士族,才是这些人最期待的态度。

一席酒宴,没有涉及任何正事,倒是让诸人见到了新任府君的名士风范。不过对方跟其他喜好手持玉如意、羽扇、麈尾的名士不同,在他手中,只有一串绕在腕上的珠串,清谈之时偶尔会拨上两下。如今也有不少胡僧进入中土,佛珠虽然不怎么常见,但是却也并非无人知晓。只是会把这佛珠绕在腕上的,实在少见。

像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一人开口问道:“敢问府君,手上珠串可是佛家之礼?”

这问有些失礼,梁峰却不以为忤:“此乃持珠,减一百单八颗为三十六之数,可随身携带。旨在约束身心,增持智慧。虽是小道,却也有益功德。”

他说的轻松,但是众人已经把目光全都放在了那串佛珠之上。和其他佛珠不同,此珠大部分乃是玉质,晶莹剔透,衬得那支细瘦手腕更加纤弱。但是玉珠之间,却有六颗与众不同的珠子,分为青红两色,仔细看来,竟然似琉璃一般。

这真的是琉璃吗?为何能如此浑圆剔透?不过这问题,实在不好在大庭广众下细问。众人又把话题绕到了佛理之上。毕竟有备而来,多数人都能谈上两句,对于《金刚经》有所钻研的,更是为数不少。

梁峰一一作答,面上毫无异色。手中持珠却也转的更勤了些。让那几颗琉璃珠,时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顿饭吃到了午后,宾主尽欢。众人下了渭山,纷纷启程回府。然而梁峰刚刚坐上牛车,便有护卫低声禀道:“府君,薛氏和魏氏求见。”

刚刚吃过饭,就想约见,还是这么两位。梁峰一笑:“请两位随我回府中详谈吧。”

第134章 买卖

上党豪门之中, 薛氏和魏氏算不得最顶级的, 却有一个相同的身份, 与高门阀阅结有姻亲。

薛氏嫁女与闻喜裴氏,魏氏则是泰山羊氏的姑表亲眷。两家并没有多少人入朝为官,平日所精只有一事:货殖。

裴氏乃河东望族, 又与东海王结亲;泰山羊氏则数代任上党太守,盘根错节,势力深植。河东盐池,上党铁矿天下闻名。明面上讲,盐铁之利当归朝廷掌管, 可是豪门又岂会放过如此巨利的买卖?

因此世家私营盐铁, 早已人尽皆知。不过为了避免名声难看, 大多都会绕上一道,以附庸本族的小士族为代理。薛氏和魏氏正是其中两支。

都是精通商事, 又在宴席上见了那些个稀罕物件, 赴宴的薛仁和魏衢自然心痒难耐。在散席之后, 立刻求见。谁料梁府君并未召见, 而是邀他们同回府衙。这下,薛仁和魏衢不由尴尬起来。两个人精,哪能猜不到对方心思?不过货殖从没有礼义谦让之说,谁也不肯退却,只得一同进入了太守府。

因为是私会,召见之处定在了后堂。当看到换了一身燕居打扮的府君之后,两人都打起了精神,拱手行礼。

梁峰在主位坐定,含笑回礼:“不知两位郎君何事登门?”

薛家地位怎么说也高上一筹,薛仁立刻道:“今日得见府君,实乃我等之幸。未曾想府君高逸远胜传闻,仅仅一茶一饮,便让人觉出十分玄妙。令人敬服!”

这马匹拍得可是利落。梁峰一哂:“区区小道,何足挂哉?”

被抢了先,魏衢哪肯落后,赶忙堆起笑容:“如我这等俗物,光是见那莹白杯盏就啧啧叹服。此物怕就是梁府白瓷吧?也只有府君这般神仙人物,方才配得上如此雅绝之器。”

这话就更直指目标了,梁峰唇角一挑:“魏郎谬赞。来人,给两位上茶。”

立刻有人捧出了白瓷盏。这次倒不是宴席上所见的荷花造型了,而是两只鹊盏,形如越窑制式,但是洁白无瑕,宛若乳鸽翩跹,天然可爱!

薛仁不由赞道:“真乃绝世好瓷!怕是洛阳也无法得见。”

魏衢更是两眼放光,细细摸了摸杯壁,长叹一声:“都说越窑天下无双,如今一见白瓷,方才知何为无双佳品!不知府君可肯割爱,我愿以两万钱,买下此杯!”

薛仁没料到姓魏的竟然这么不要脸,直接就叫上了价,赶忙轻咳一声:“两万怕是太少,我愿出两万五千钱!”

两人就这么直接在梁峰面前喊起价来,若是换个人,怕要把这两个俗物扫地出门。梁峰只是眉峰一挑:“不瞒二位,府中若是多出白瓷,都会送往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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