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身外边温温凉凉的,宁岁盯着那个拉环,探究般地拿指尖扣了扣。
砰的一声畅快淋漓,酒液小幅度地溅了出来,有几滴沾到了她的睫毛上。
还没开口,纸巾就递到了她跟前,耳边是他喉间漫出的一声低笑。
宁岁蓦然觉得有点耳热,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又把脖子上碍事的毛绒围脖解了下来。
她捏着杯摇了摇,瞄他一眼,这才开口:“挺巧的,我那个笔友的昵称好像就叫nathan。”
谢屹忱手上刚拿了一瓶酒,闻言不动声色又轻松利落地打开,嗓音低沉:“是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岁说:“很厉害,我觉得他是个天才。”
谢屹忱表情顿了顿,倏地挑起眉峰,语气颇有些耐人寻味:“——噢,评价这么高啊?”
“嗯,他思维很敏锐,对于数学很有天赋。而且很特别的是,我觉得他同理心也很强,脾气特别好。”
明明近距离的地方没有路灯,她乌黑的眼睛还是被光线烘得很明亮,跃动着细闪的碎金。
谢屹忱压了压黑眸,还没接话,却听宁岁幽幽道:“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渣。”
“?”
谢屹忱:“什么玩意儿?”
宁岁慢吞吞地附和:“对呀,我也想知道。”
“……”
“我发现,我俩之间的相处模式通常是我说我的困惑,他开导我。但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自己的事情,很神秘。而且他还很喜欢听我家家长里短的故事。比如我弟犯错被我妈追着打什么的。”
宁岁垂下桃花眼,思索道,“所以我老觉得他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家庭伦理剧编导,在白嫖我的素材。”
谢屹忱:“……”
其实高二那年集训,大概有两百个人,都是不同省份过来的同学。
很多人他只是打了个照面,不清楚名字,有的到现在,连长相都记不清了。
只有宁岁和他产生了明确的交集。
那晚误打误撞听到她打电话,瞧着她状态不大好,谢屹忱索性坐下来,拿着宁岁的卷子给她讲了她不会的题目。
所以后来,宁岁在数竞答疑网站上给他拍了竞赛试卷发过来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她的笔迹。
那时候也没想告诉她自己是谁,一个是怕再碰到她伤心事,另一个是觉得,就算现在知道了也没意义,能做什么,都还要高考呢。
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网上聊了起来。
谢屹忱发现,宁岁其实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文静内向,挺有意思的,偶尔还来点无厘头,有很多奇思妙想。
跟她时不时聊一聊,他心情会放松不少。
兴许是隔着网络的缘故,她偶尔也对他也开诚布公地讲很多,比如原生家庭,比如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在网上其实话很多,连对什么过敏都有跟他提过。
宁岁总跟他说她家的趣事,比如她那个调皮鬼弟弟,40kg的身躯里有39kg都是反骨,上房揭瓦什么事都干过,为此没少挨过揍。
还有她父母,吵吵闹闹,但仍然还是最惦记彼此,到现在还雷打不动地在过结婚纪念日。
她的描述里含着扑面而来、闻所未闻的烟火气,十分鲜活生动,又令人新奇。
谢屹忱直白地看着她,屏幕上变幻的光影静静照在两人的侧脸,衬得瞳色也漆黑深沉。
大概过了好一会儿。
少年下颌硬朗俊挺,似是笑了下,散漫地举了杯:“选一个吧,想看电影还是听故事?”
宁岁坐直身体,微抿着唇,眼睛却隐隐发亮:“听故事。”
两个酒瓶在空中干了杯,金属罐碰出闷而脆的声音。
“嗯。”谢屹忱音色压低了些,望着操场上三三俩俩挨在一起的人群,过了片刻才说,“今天见到我妈了。”
他们有几个月没跟对方见面。
今天邱若蕴来北京出差,说要找他吃个午饭,谢屹忱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他的舅舅邱兆也跟着一同前来,三个人和邱若蕴身边最得力的亲信在学校附近找了个比较高档的餐厅包厢吃饭。
席间邱兆和邱若蕴在聊公司的事,邱兆认为公司发展到现在,需要更大的曝光和更多机会,去港股或者美股上市能够获得更高的估值,希望能够积极推动此事。
邱若蕴却认为时机未到,她和谢镇麟筹谋已久,自然是对公司非常了解。他们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厚积才能薄发,操之过急有可能满盘皆输,必须打好根基。
邱兆说他已经试图去联系了一些香港的外资投行,邱若蕴本来迫于老太太的恳求,就对邱兆的任职有所不满,现在她这弟弟又不停地对业务发展的进程指手画脚,所以爆发争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邱兆觉得她既然做商人,情怀就是最廉价的东西:“不管怎么讲,先他妈套现个十几亿再说啊!最近股市水涨船高,明年经济还会上行,现在不上什么时候上?”
“这东西就是商品,必须待价而沽,否则到时候政策一变,时来运转,容易落得个两手空!”
邱若蕴则更为冷静,但针针见血:“我和镇麟有自己的打算,我们欢迎自己人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但并不希望对方过多置喙。”
“你别忘了是谁让你能够坐到今天的位置上,要不就听我的话给我好好做事,否则我既可以把你弄上来,也可以让你立刻滚蛋。”
大概无意中有谁弄翻了桌上的酒杯,玻璃渣飞溅到谢屹忱的手背上,锐利地划过。
这个情景和当年何其相似,只不过那次流了更多的血。
那伤就在那里,他以前受伤的次数多了,所以没怎么注意,今天邱若蕴不知道看没看见,不过他估计即便看见了也不会太在意。
谢屹忱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无言,他们对待利益的态度完全不参杂任何私人感情,即便是亲人,也能够一言不合就在酒桌上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