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烟儿从前是在仙灵宗做过弟子的,对这些峰主掌宗们积威颇有些畏惧, 现时在这片静寂中身子不由地轻颤了起来,可话出口,便没有收回的余地了,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敢问在座诸位真人,可都是单灵根?”
天生单灵根之体万里挑一也是难求,否则萧月也不会引得暗暗相争了。
果然上座众人依旧无语。
“既诸位真人之中,亦有不少非以天赋灵根取胜,而依旧修行至如今道途无碍,又为何为弟子们设限呢。”君烟儿说到最后,到底有些气弱,声音低了下去。
在场众人没料到会有人说出这番话来,许久才听掌宗笑道:“倒是个有志气的孩子。”
先前冷凝的气氛这才松了下来,众人纷纷附和说笑了几句,却没有一个人再看君烟儿一眼。
君烟儿此话说的看似堂皇,也的确有理,但如此众人共知之事,那些峰主真人哪会不知。可当真落到挑选弟子上来,谁又会因她的几句话而愿意屈就。
君烟儿出言无效,最终还是如同从前一般,成了灵药峰弟子。
一切仿佛走上了过去的老路,君烟儿自是不甘。如斯机缘,难道只是让自己重新再体验一遍被魔兽吞噬的痛楚么?
她的眼中一时是愤恨,一时是后悔,一时又是择人而噬一般的尖锐,看得身边的另一个弟子吓了一跳,半晌才喃喃问道:“君师妹,你……可还好?”
君烟儿目光落在他身上,先是复杂,又转为满是怜悯,点了点头,便算是答应了。
这个小弟子,不日便会死在第一次兽潮中。
那时仙灵宗尚还有余裕为死在兽潮中的弟子举办了一场祭礼,等到之后,早已是寻常之事了。
灵药弟子见她目光在自己身上沉凝良久,先是一种仿佛看见了死人一般的神情,而后又露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怜惜神色,不由打了个冷颤,急急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她。先前看她为灵根普通的弟子们张目还有几分好感,谁知竟是如此,怕是脑内有疾,实在不宜深交。
君烟儿到底是重来一世的人,按捺下心情后,又将前世遭遇细想了一番,这才冷冷一笑,仿佛对未来重新又有了把握。
萧月看似风光,还不是早早便就死无葬身之地,或许那一位,才是她目下应该作的选择。
君烟儿还是在灵药峰住了下来。
日复一日的劳作,微薄的弟子份例,与从前一般无二。只是她修行起来,自然要顺畅一些,不过也仅是一些了。
毕竟她从前死于兽口时不过筑基修为,于道途也只是初窥门径罢了,虽知仙灵宗所修仙灵上法缺失的总诀在日后一场门中龃龉间被泄露出就藏在灵药峰某处,但她一则没有确切位置,二则自知修炼起来也未必能够顺畅,便直接放弃了打总诀的主意。
想要免于重蹈覆辙,她唯有另做打算。
在她死前,仙灵宗内的大赢家,共有两人。一者,是如今还在宗门内默默无闻的藏经阁守阁弟子法一,二便是后山那位。
法一日后凭借藏经阁中一卷残卷补完了仙灵宗本门功法,横空出世为修真界挡下三次兽潮,君烟儿身死的第四次兽潮中,仙灵宗弟子折损泰半,其中与法一有事延宕未能赶到,也未必没有关系。但法一现下僻处藏经阁,听说他又是个眼里只看得见那些经卷,不与旁人多说一句的性子,显然极难得手。
于是,君烟儿向本峰递了有所感悟闭关修行的假条后,就来到了后山。
从前,她只知道,后山灵寂台中洞府,住着一位从前仙灵宗最年轻的金丹真人。可这位真人因故丹碎,境界跌落甚至不如寻常凡人,便自封洞府,据说已有百年。宗门感念他从前也为本宗出力不少,并未断了对灵寂台的供奉,不过到底时移世易,入门的年轻弟子未听闻过他名号的甚多,渐渐将门中供奉给灵寂台的一应物事克扣了不少。
最后灵寂台破败无闻,仿佛死地。
可那位真人再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竟已修成元婴之身。
好在真君不计前嫌,仍愿意襄助仙灵宗,有他坐镇,才使得仙灵宗转危为安,甚至晋身本界三大宗门之列。
可惜他到底丹碎损伤了根本,成为真君未过百年,便殒落在界域裂缝、兽潮入侵之前。
虽然这位玄和真君只能做百年靠山,但现下应是他最为狼狈落魄之时,雪中送炭总不会错。
君烟儿主意打定,一面想着以后成为真君内门弟子该是如何的风光,要如何如何打压一番从前欺她辱她之人,一面沿着后山道路,循着记忆往灵寂台行去。
君烟儿甚至还带上了如今自己能拿到的最好的丹药。此时门中那些没有眼色的长老弟子们,应该已断了灵寂台供奉有些时候了,虽然玄和终究会结婴成功,但是,毕竟礼轻情意重,能结下善缘,才是最为重要的。
这一趟,她去得极有把握,就连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带上了仙灵步法,显得整个人轻盈可爱。
然后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护卫阵法验过她本门弟子的身份无误后自行散去,出现在眼前的景色让君烟儿只觉得自己仿佛又重生了一回。
说好的破败无闻,仿佛死地呢?
眼前檐宇栉比,峻丽非常,亭台楼阁不仅形制巧夺天工,更皆以灵石筑就,其中灵气氤氲,甚至远远超过了她两世所见的那些“灵脉”!
仅是她一个炼气弟子目力所及之处,便辉煌优雅得恍若瑶台仙境,再不必说其他。
君烟儿一时之间呆在了原地。
“敢问这位师妹。”本峰阵法触动,早有守卫弟子御剑而来,在君烟儿面前停下问道,“来灵寂台所为何事?”
“我……这……你说这里,这里是灵寂台?”讷讷许久,君烟儿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抓住守卫弟子的袖子,急切地问道。
守卫弟子倒是对这般境况有些见怪不怪了,不着痕迹地将袖子从她手里抽了出来,才笑道:“自是灵寂台不错。不过本峰真君向来规矩谨严,师妹们若无掌门令,必是无法拜会的——几位真人也是如此。”
“真……真君……”君烟儿一时间急得额头渗出了汗珠,明明她重生以来,事事都与从前相同,哪怕她努力想要转圜都全无改变,可为何在灵寂台上,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一时间手里的那瓶低阶丹药被她捏得滚烫发热,君烟儿垂头良久,才道:“敢问师兄,真君……可是、可是道号……玄和?”
守卫弟子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只见这外门女弟子面色酡红,身子紧绷甚至微微发着抖,仿佛就连说出峰主名号都用了莫大的勇气一般,心想倒是与平日里来的那些厚颜女子有些不同,心中生了些许恻隐,便应了她一句:“正是玄和真君。”
“咔擦”一声轻响,装着低阶药丸的瓷瓶在君烟儿掌中碎开,但她对瓷片扎入手心的痛楚仿佛丝毫也感觉不到,只是抬起头又急切地问道:“那、那法一……”
“法一真人是真君座下弟子,你想要见他,也需门中手令方可。”这师妹年纪轻轻,未想到却是个死心眼的,守卫弟子见她犹自问个不停,不由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
君烟儿再也没有回答,她捏着瓷瓶碎片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只是颓然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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