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不是他的师父,她只是,他深深爱着的女人。
沈导夸了路随一通,对路随第一次拍戏就能有这样的表现予以应得的表扬,最后也指出一点,路随将阿随的爱意宣泄有余,失而复得则不足。
刚刚的一条是能用的,沈导还是想精益求精。
路随将裴解颐带出场:“或许裴老师能帮我打个样?”
“……”裴解颐看向路随,在他的神色间并没有找到等着看她出丑的顽劣坏笑。
他的样子很真诚,像是真诚地请教她表演技巧,也像是真诚地帮她在沈导面前争取额外的表现机会。
沈导似乎挺有兴趣的:“小裴要是不介意的,就简单给小路做个示范,‘失而复得’大概是怎样一种感觉?”
裴解颐暗暗做一个深呼吸,微微鞠躬:“可以的沈导,请沈导给我五分钟的准备时间。”
沈导问:“需要我帮你规定情境,或者让小路给你搭戏吗?”
“不用,谢谢导演。”裴解颐微微笑,然后独自走到无人的角落里,背过身去一动不动的。
路随从小胖手里接过保温杯喝了两口水,微微眯起眼睛一瞬不眨盯着裴解颐骨肉亭匀的娉婷背影。
苗苗双手紧紧攥在身前,紧张地为裴解颐捏一把汗。
因为沈导和路随都不说话,在场的其他工作人员也莫名地静悄悄。
在这片静谧的等待中,裴解颐骤然转回身。
没有人喊“action”,但所有人在触及她的眸子时,都知道已经开始了。
那是一双空洞的、对世界毫无留恋的眼神。
她如游魂般慢慢地、慢慢地走着。
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或者寒风刺骨的冬夜?也许寒风里的雨还夹着雪。
但她毫无知觉,视线无波无澜地平直地飄向虚无缥缈的远方,眼珠子凝滞不动,却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落处。
顷刻,她的两只脚做出往上跨了一步的动作,她的视线也从平直的远方垂落到她的脚下。
蝇营狗苟的芸芸众生小得仿若蚂蚁,沧海一粟,微乎其微。
可千里之堤也是能溃于蚁穴的。
她盯着,一言不发静默地盯着。
恰好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吹过,吹起她鬓间的乌发,吹得她的白衣裙袂翩飞。
那是一种枯败的玫瑰即将颓丧凋零的绝望之美。
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轻了轻,生怕破坏此时此刻的惊绝画面。
不敢高声语的悄寂之中,她长长的睫毛低垂,闭上眼睛。
——她应该是要跳下去了。
仿佛谁也不记得命题是“失而复得”,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浮现出这个想法。
也不由自主期待着她的纵身一跃,这个画面,只有纵身一跃才是最美的归宿。
一道玄色的身影这时飞快地冲向她,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用力拽回身。
原本也沉浸在画面中的苗苗和小胖恍然回神,不知道为什么路随突然过去。
裴解颐满脸怔然的表情。
苗苗和小胖正以为裴解颐的戏就这么被打断,却见裴解颐的眼眶瞬间泛出红、含出泪。
空洞无望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恢复神采。
她轻轻颤动的手触上路随的脸,一寸寸地抚摸。
珍珠似的眼泪一颗一颗地从她的眼眶里滑出,可她的嘴角隐隐约约弯起弧度,分明在笑。
最内敛的画面,最浓烈的情感。
苗苗想起网络上曾讨论过琼瑶式的哭戏标准,便是要求演员的眼泪必须一颗颗地落下去,不能粘在脸上,不能流鼻涕。苗苗没想到,她今天竟然能在片场亲眼见到裴解颐做示范。
直至沈导带头鼓掌,大家才从裴解颐构划的故事里回到现实,纷纷附和起掌声。
裴解颐擦了擦眼泪,归拢情绪,谦虚地鞠了个躬作为谢幕。
察觉手臂仍被牢牢攥着。她转头,跌进路随深不见底的乌瞳里。
不知为何,她能读懂路随此时乌瞳里那暗潮汹涌的情绪。她不免微微动容,轻轻拍一下他的手背,安抚道:“别担心,我没事。”
他这是看她的表演看得入戏了吧?间接说明她的表演特别成功。他跑过来委实吓了她一跳,所以方才她被拽回去时一瞬间的怔然完全是她的真实反应。
她原本不需要有人搭戏的,可以一个人完成一个完整的表演,但总不能被他打断,便顺着他的“破坏”,将他当作她失而复得的对象,继续往下演。
路随还是没松开她的手。
裴解颐就当他提前演练剧本里下一段要拍的内容,随他去。
两人携手回到沈导跟前,沈导看裴解颐的眼神比起之前又多了丝变化:“到底是在大荧幕上磨炼过的演员。这几年你没在大荧幕继续发展,可惜了。”
圈内有条隐形的鄙视链,拍电影比拍电视逼格高。她是在电影圈红的,拍的还是大导的女主角,所以当年她接拍第一部电视剧开始,就有人惋惜她自降身价。黑子们以此为嘲点,笑话她不红了,没有电影资源了;她的事业粉们也大受打击,无法接受她资源降级,逐渐脱粉。
但沈导身为电视圈的大拿,讲这句话并没有贬低电视圈不如电影圈的意思。电视剧的拍摄要求等等和电影均不同,他只是纯粹认为,裴解颐的表演中有太多值得细细鉴赏的细节,更适合在大荧幕上被放大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