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待在宿舍里的时候,隐隐听到第二天上午综合考完的时候从教学楼某处爆发出来的呐喊,像是没能冲破笼子的困兽咆哮,那声音撕心裂肺,带着痛苦与不甘,透过钢筋混泥土的房子与厚重玻璃,声音传到百米开外。许是发挥失常,而冰冷的哨声吹响,交了卷中午歇会儿下午还得继续。
我将视线收回来,在宿舍楼里几乎听不到交卷后的人声鼎沸,但那一声有如破竹之势直直地穿过,我不免想到他们的毕业季,我的一年后,两年后……收了纸笔,找了钥匙去食堂里吃饭,也就这时候食堂阿姨分外大方不会手抖,思及此,心里总算放松了些。
晚上等他从教室里出来,这会儿学校里没啥人,从那处石板路上过去,有蝉鸣,蜻蜓,绕着路灯翩飞的蛾,还有蚊子……我一巴掌拍在手臂上,已经鼓出来了一个小包。
“有蚊子咬呐?”他拉着我从林丛间穿过,边跑着,我一下子跟的踉踉跄跄。
走到柏油路上地面还冒着热气,尽管树下面阴凉不少。“暑天还是不能走这边,学校蚊子太毒了,而且说不定还有些什么新物种。”毕竟晚自习在教室里坐着,一打开窗飞进来的绿绿的摇着肥胖身子的虫总是身手敏捷,他跟我比划着说寝室里头见着的巨大虫蝇,还有个被咬得脸上过敏不得已去医院的同学,我爆笑不已,胸口那阵子阴郁的一团散掉不少。
“桥那边夏天虫很多,冬天的话要是下雪就会结冰,叶子上也会挂一层,透亮透亮的。但是去年没下雪,不知道今年会怎样……”我问:“那前年可下雪了?”他轻轻嗯一声:“早上起来打开窗子便见院里透亮的白。”而白是最纯朴的颜色,干净,舍不得弄脏了。
我们跑到操场上晃,空无一人。操场中间是大片的种植草皮,每天的课间操故意做反的姿势好有着那一刻的四目相对。
还有两个月前他们年级举办的足球赛,正挑了明媚的日子,下午第四节课安排上,他们班进了四强。穿一身红,红的耀眼如火焰,行星碰撞炸裂出来的陨石碎片拖着长长尾巴,一晃一晃从这头奔到那头,脚上勾着球往前带跑再蓄力一发,以刁钻的角度撞进球网,他弓起背收紧手臂蓄力往上一跳,与场上迸发出的热烈叫喊,他似一团火落到我眼睛里,炫目不已。
平时做好学生的话这点倒是方便,我故作肚子痛翘了几天自习课跑来操场,而赵恒这二愣子硬是跑来蹭我的饭说他怎么没拉肚子,这会儿我该是真会笑到肚子疼。我本想挨得远些笑眯眯地在边上看着,但一眼被识破,他朝我挥手,连带着站旁边的展辰转过身来挑眉嬉笑,跟着一团火焰如流星坠落直直烧到我心口,眨眼便到了眼前,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气四面八方把我裹住,我忙给他递了毛巾和水,只见他一口咕噜咕噜下去剩下悉数往头上一浇,扯了毛巾他胡乱擦下脖子和头发又扔给我,大挥舞着手臂跑回赛场。
我攥着手上湿了半块的毛巾,哨声一吹我眼里只剩下那团火在跳动,燃的越来越旺。
晚上的风吹进我衣服里触摸着我汗湿的背,操场上白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我眼镜有点反光,撇到他挨近后肩的位置留着块印子,我摸上去还有几块突起,还结着痂,周遭还泛着些红。
他倏地拉过我的手,捻着我的手指,骨头撞在一起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我脸上不动声色,说:“我数三下咱们来赛跑……”我将声音拉了很长瞅着他笑脸,手上也鼓着劲用力,我数着,“一……二……”
“三!”
我猛地抽出手迈开步子朝前奔去,正听到一声骨头脆响,忍不住大笑起来,踩着翻飞的草屑,好像自己成了占山的猴王。
“诶你犯规呢,预备跑都没有!”他在后边喊着,步伐紧紧跟上来,大手一挥一把揽住我将上半身压在我身上。
我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砰的跳。
怪这躁动的夜。
第40章
学考的第三天是周六,那天晚上,收拾了东西之后天都黑了半边,水蓝色拢着黑纱将夕阳的余晖缓缓吞噬,一层一层叠过去。我等了他出来,想和他多呆一会儿,明天又得上课。
也就这个晚上了。
出了校门我们转进个巷子里,他掏出钥匙摁了下,不远处车灯闪了两下,他吹声口哨,丢给我一头盔,我取了眼镜,瞬间模糊了视线。他给我系上塔扣,往我后腰上一拍说:“上车。”我下意识也给他一掌,所触之地圆润挺翘富有弹性,等我反应过来,正对上他不怀好意的视线,悻悻地缩回手,在裤缝处蹭了两下,搭上他便一跨坐在后边。我将手揣在他腰上,风鼓鼓地吹着刮在身上,他左手覆着我手背握了一会儿,冰凉的触感但肚皮是温热的,我贴在他背上,很是凉快。
向西赶着的方向,在追逐最后一抹余霞。
又跑去吃火锅,到的时候饿得前胸贴后背,拿起筷子便没停,我一个劲往锅里倒,一整盘往锅里扔,他又一个劲往我碗里夹,我再涮了捞到他碗里。一时好笑,倒是风卷残云,空了一盘又一盘,直至没崩住一饱嗝。
吃饭的这处商业楼在江边上,我们来的晚些还能赶上窗户边上的位置,外面倒是黑的很,倒可以看到江面上远处两三点星火,应是谁家的渔灯,渐渐行地远了。
消食莫过于散步,在沙滩边上吹着凉风,不远处谁家小孩玩着水嬉闹,正好消散了这份暑意。
“你先别动。”他突然叫住我,拇指捻过我嘴角处,他手上有些茧,硬硬地胳着我有些痒,“你这怎么了?”
这时才感到脸颊这处有些胀痛,我自己摁着,吃完后就跟着冒出两个痘。我一咧嘴,上火得厉害。
之前那道坎还梗着没过去,这会儿走着走着,思绪便如同乱麻一团裹了上来,理不开。或许还是夜晚的黑,叫我独自缩在壳里。
但是他把我剥了出来,如刚煮熟的鸡蛋剥了壳。
扯了些闲话,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听到潮水起落,风哗动树叶的响声。我几次张嘴,低头走路,嗫嚅着开口,也没说出话来。他忙上前拉住我的手,我一触上他的温度,竟叫我内心的焦躁淡去了不少,我牵住他的手,脚步慢了下来。
他跟我说着,无非是那些事,父亲公司破产而已,家里总算吵出个头来,离的时候选择跟了父亲,母亲抬脚便二婚,这事像拍着家庭连续剧,又无法置身度外,正赶上学业忙得不行的时候,资产被冻结,但还有点存款,现在倒不会吃紧,忙着找了房子在学校外面,展辰住在一块好帮衬下,不过他倒是去的不多。我听他讲的时候远不如想象中那么颠倒,很平淡,就像是给了那些大妈又一饭后谈资,再等会儿时间也不会有人想起再掀开这页。
“这些……实在没什么好说……”他的声音要被风吹了去,剩余的压在嗓子下。
河边上风挺凉的,我陡然从后面抱住他,手臂有些冰凉,背后还带着些汗味。我感到难过,为他,为我。
我闷闷地说:“对不起。”他折返过身一把搂住,顺着发旋:“我才该说对不起,我只是……和你处的时间太短,我不愿这些事扰你……”
“没有,我……”我有些语无伦次,“……就你记得,告诉我也可以的,你不是一直一个人,是你在前面走着回头我还在后边,我还在后边追着赶着……不,我是跟你站在一块儿……”他矮下脖子挨着我脸颊,手指蹭着我眉间,这时我才发觉自己拧着眉头:“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
“嗐。”我忙收拾了情绪,从他怀里出来,对上他有点湿润的眼神,像是这粼粼江水,盛着夏水。还是拉了手在路上走着,转了话题,往前都没什么人影,倒是时不时碰上凑在椅子里腻歪在一起的情侣。我有些面赧,想松了手,他却把我牵的很紧很紧。
江河里面灯光映着一层一层是水中楼,他口中哼着曲调,我拉了他走近,沙滩踩在脚底上很软,竭力看着里头倒着的人影,挨在一起,我搂着他脖子踮起脚一口啃在他鼻子上,嗷。
回去的时候我张开双臂,情不自禁地喊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