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年似乎隐隐有了预感,仓促抬头与林妧对视。比起最初见面时清澈透亮的眼眸,如今明川的眼底已经有了太多太多晦暗不明、叫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的眼神像极了受伤的幼兽,连说话语气也软化不少,近乎于恳求般问她:“你们不会走,对不对?”
他说得软软糯糯,林妧感觉心头被某种钝器狠狠砸了一下。
她和陆银戈从没告诉过明川,他们俩究竟会在什么时候从梦里离开。虽然彼此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她却能清楚感受到,对于眼前的男孩子来说,她与陆银戈有多么重要。
孤儿院里的生活痛苦不堪,时时刻刻伴随着未知的折磨,按照那样的氛围与环境来看,明川身边应该并没有可以对他施以援手的人,甚至于就连朋友都是种奢侈品。
正因为在现实中无法触碰,所以他才会全身心地珍惜梦里来之不易的温柔,将他们当做唯一可以依赖的存在。可如今他们不得不离开,和曾经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度回来,或是说,可能永远也回不来——
她无法想象明川会用怎样的心态来接受这样的事实。
但他们又必须离开,留在这里永远都无法解开临光孤儿院的谜题,更没办法帮助孩子们扫清冤屈。沉溺于梦境不是解决事件的方法,要想救下明川,只能回归现实。
林妧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对上少年视线:“对不起,我们必须离开。但我和陆银戈一定会回来找你,总有一天,我们会带你离开这里……在那之前千万不要放弃,好吗?”
回应她的并非明川,而是一连串疯疯癫癫的笑:“说得好听,谁知道你究竟会不会回来?”
——魔镜中央裂开后,有块小小的碎片跌落在地,这道声音正是出自它口中。
它的声音比起之前沙哑许多,带了点自嘲笑意,如果没听错的话,其中还有些不可言说的轻蔑意味:“‘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可以一起离开’,这样的话你不是对另一个人说过吗?结果呢?他怎么样了?”
林妧身形微顿,瞳孔里的光亮刹那间黯淡下来,一言不发地望着它。
“我知道,那些问题已经困扰了你太久太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人究竟有没有死去?为什么会在另一个人身上体会到与他相同的感觉?”
它又哭又笑,声音含糊成一片杂乱不堪的混沌,见林妧没有说话,又缓慢地补充一句:“我能告诉你。想知道答案吗?”
她想知道答案吗?
更重要的是,她有勇气接受答案吗?
林妧来不及做出应答,因而也没有听见由它说出的答案——
在魔镜话音落下的瞬间,梦境宣告终结。
眼前的场景瞬息变幻,周遭光线陡然暗下来,潮水般的寂静吞噬所有声响。
他们来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排气扇发出嗡嗡的嘈杂声响,抬起头时能看见老旧的电灯泡,吃力吐出一点点模糊的光亮。
借着微弱光源,林妧看见角落里靠坐着的人影。
过长的黑发凌乱散开,发尾处沾染着早已干涸的血迹;薄薄一层白衬衣浸了血,被染出一片片猩红色墨团,看上去狰狞又凄惨;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低着头时五官被阴影笼罩,只露出苍白得和纸片没太大差别的皮肤。
即便如此,林妧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心脏钝钝地微微一颤。
那个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少年人,正是明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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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遗落童谣(十六)
铁锈般的腥味丝丝缕缕融进阴影里, 一成不变的房间犹如时间停滞。在满屋死寂里,林妧甚至能听见明川微弱的喘息。
他大概是痛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短促又小心翼翼, 让她想起年久失修的破旧风箱。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阵子, 身旁的陆银戈终于咬牙切齿地狠声打破沉寂, 当他开口说话时,握紧的拳头传来骨骼摩擦的咔擦声:“该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妧没有出声回应, 安静向前迈开一步, 让自己离明川更近一些。
他终于摆脱了梦里男孩子青涩稚嫩的长相,面部轮廓更趋向于少年人的棱角分明, 哪怕昏睡过去, 眉头也仍然下意识地紧紧皱成一个死结。
比起俊秀的长相, 明川浑身上下狰狞的伤痕更加引人注意。
猛烈的殴打显然发生于不久前, 半边脸颊被打得高高肿起, 另一边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抓痕与鞭伤。长短不一的血口正处于半结痂状态, 之前没来得及擦拭的鲜血顺着侧脸淌下来, 凝固成一条条骇人的猩红色长痕。
他穿着件长袖的纯白衬衣,上衣被鞭子模样的器具破开几道豁口,狂涌的血迹在衣物上晕开扩散,几乎把衬衣染成红色。
林妧虽然早就料到孤儿院对孩子们存在虐待行为,却从没想过会如此严重。这已经不仅是单纯的体罚, 而是毫无人道可言的残忍折磨。
她尝试着克制心底不断腾涌的怒气, 结果却作用甚微。手里的拳头握了又放, 当身后响起推门而入的声音时, 林妧差点就转身直接给那人一拳。
意料之中地,走进房间的还是那位出场率极高的中年大婶。她与之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 干瘪脸颊像是一具惨白惨白的僵尸,披着走廊光线走进来时,被白光照射的皮肤更显得毫无血色。
不知道是听见铁门打开的声音,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光芒刺痛了眼睛,靠坐在墙角的明川眼睫轻颤,带着些许茫然地睁开眼睛。
女人发出一声“啧啧”感叹,在把少年从上到下粗略打量一番后,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所以啊,你这是何苦呢?从你进入临光孤儿院的第一天起,我就认认真真警告过,千万不要有报警或逃跑的念头……明明已经熬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忽然想要逃跑了呢?”
她说着表现出十足惋惜且同情的模样,语气里却全是身为上位者耀武扬威的笑:“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其实院里到处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明处的、暗处的,台式的、针孔的,太多太多了,你们这些小朋友不管做了什么,大人们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绝对骗不了人。”
明川低着头,似乎深深吸了口气,支离破碎的呼吸声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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