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覃跟着绍光自角门上进了院子,正院中两侧皆是沿脊两溜厢房,黑鸦鸦静耸着。穿过庭院正房门上有一盏灯,而唐逸就提着那盏灯,站在台阶上。他穿着四爪团龙织金锦的蟒袍,外披一件本黑的长裘衣,风毛衬着清清秀秀的脸颊,颊上一抹笑意,远远伸着手:“韩覃,我等了你一夜!”
韩覃只穿件薄棉衣,呢裙都未着,此时冻的牙都在打颤。她环顾左右再无人,上下牙打着颤问道:“京里乱成那样,你怎会在这里?”
唐逸将那盏灯转手递给韩覃,解了自己身上的裘衣就要披给韩覃。那裘衣带着他身上的热度与香气,熏的韩覃连打了两个喷嚏。她从昨天到今天,并未听唐牧说过怀疑唐逸或者他可能有二心的话,以为唐逸如今还在好好干他的锦衣卫指挥使。但半夜叫唐逸拿怡园的人从热被窝里诓出来,此时已对他起了疑心,所以也不肯接他的裘衣,提着那盏灯转身就要往外走。
“此处离京三百里,你准备是要走回去?”唐逸在身后问道。
韩覃提着那灯笼,折过身来劈手就给了唐逸一巴掌:“阿难,当年在籍楼的阁楼上,我告诉你是你爹杀了柳琛,唐牧或者会因此而杀了你爹时,你说,如果万一唐牧果真杀了你爹,那你得谢谢他。你那时对唐世坤那个人的鄙夷和厌憎你如今可还记得?”
唐逸伸手摸了摸脸颊,冷哂一声笑:“永生不能忘!”
“这就对了!”韩覃恶恨恨道:“我如今厌憎你,就如你当初厌憎你爹一样。”
唐逸怒极,甩那裘衣在地上,强抑着胸中怒气反问道:“那你了?你当初带着我要捉如了时的那股子倔气去了何处?你审吴妈时拿花剪一根根剪她的指头是那股子狠气去了何处。如今唐牧拿你当个玩物一样,你却心甘情愿像只被驯服的小狗一样,给他做棋子,帮他送韩清入宫,你明知道他置着两处家业,却还心甘情愿遭他玩弄,姐妹同侍一夫,如今还替他把韩清送入宫廷。
他想通过韩清谋权篡位,执掌江山,你如此费心费力帮他,他承诺送你什么?叫你做个皇后?”
他话未说完已经疾步走了过来,拽起韩覃的手便将她拽进了屋子里。这屋子里前厅尽黑,穿过前厅后面却处处都亮着灯。
唐逸甩手将韩覃推扔到那炕头上,随即自己也扑了过来。韩覃以为他竟是起了禽兽之心,气的才伸了腿踢着,却见唐逸抄手,却是自她身后扯了那捂在炕上的棉被过来,从肩到背再到腿,将她整个人都裹在了里头。
这炕生着火,被子整个儿是温的,韩覃自己裹紧了被子,见唐逸拉了把椅子坐在自己对面,吸着鼻子问道:“高太后是你放走的?”
韩清一心向着唐牧,对于高太后也是利用,再者,她一个小姑娘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能从宫里把个太后给弄出去。此时再见唐逸,韩覃忽而就想通了。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只要能拢络好内皇城八道门上那一道门的府军,想从宫里出脱个把人不是问题。
放走高太后,也就意味着唐逸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使已经倒戈叛逆,归顺到南京守备太监王治手里了。这也就难怪东厂的番子们能那么顺利的进入宫城,而王治也能悄无声息从南京跑到天津卫了。
唐牧当唐逸是亲人,所以他力排众议,取巧让只有十七岁的唐逸来统领锦衣卫,谁知他千算万算一点遗漏,背叛他的恰就是他最信任,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子唐逸。
坠儿端了一瓮热腾腾的姜汤进来。唐逸亲自盛了一碗,持勺子便要喂给韩覃:“你显然冻坏了,先喝点姜汤驱驱寒。我明天要出趟远门,大约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你别想逃,如此地冻寒天,你是逃过的,知道逃出去滋味并不好受,安心在此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韩覃自己接过那碗姜汤,烫辣着舌头一饮而尽,整个人才算是暖了过来。她以手背揩过唇再问唐逸:“你是打算带着王治,和他家那小阿蛮一起攻打京城,是不是?”
唐逸显然胸有成竹,从那椅子上站起来,在地上慢慢踱着步子,行步与神态居然皆与唐牧有些相像。那件四爪团龙的蟒袍坚持要晃花了韩覃的眼。他道:“李昊挺不了多久了,他是个没有后嗣的皇帝。只要他一死,大臣们无非两种策略,一,从各地蕃王的宗嗣们中选一个皇帝出来。二,就是引接废文帝的嫡长孙阿蛮入京。唐牧要治宦,自然不会迎阿蛮入京。可他就算能控制得了前朝,却控制不了宗族,如今在京的宗亲们全都支持我,无论你信不信,我这一回是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