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牧远远行到窗前,半眯眼负手望着窗外。以他所熟读的那本《唐牧大传》中来记,韩复理当在光禄寺少卿的位置上干了十多年,最后升任为卿,一直干到被后任辅臣陈启宇上折参奏抄家的那日。
所有他积累下来光禄寺这些年的往来帐簿,并陈九在东厂十几年草菅人命,给诸大臣们栽赃造冤的罪证,却要到陈启宇任首辅时才从前一个唐牧死后业已改嫁的韩清手上搜出来,一朝多少冤案才得重见天日,但当时宦官为祸之殇却愈演愈烈,而借重宦官讨好内廷的陈启宇亦有为纵之嫌,以致宦官们的权力越来越大,整个大历朝中男子们到最后不事耕田不思劳作,更无心读书考科举上进,纷纷割掉命根子归附内廷,宁可断子绝孙也要去求一份无法无天的富贵。
当一朝的男子们以阉割自己求取富贵为荣,一国的脊梁也就断了,外族入侵,国破家亡,等待他的,也就是陪没路的王朝一起殉葬。
“唐大人!”唐牧回头,见身后韩清哭的双眼肿如桃子一般对着他敛礼,他便也点点头,肃目盯着她。韩清忽而伸手到胸前,一颗一颗解着锁扣,解开锁扣后又自侧腰解开长袄的衣带,再解开中衣锁骨下的衣带,露出里面白颈细细的锁骨,伸手进去自里头掏出只鸡蛋大小形样的墨玉观音坠子,反转坠子轻轻一搓,这玉却是可以搓开的。
玉中一把小钥匙,她扣出来递给唐牧:“父亲所有藏的东西皆在我家后院聚财池中那吐水的宝塔中,唐大人切记开启时人要躲到侧面,否则那伏在上头的金蟾口中含有机关,若有人近前会吐毒镖出来。”
唐牧伸手接过钥匙,转身对韩复说:“既到了这种地步,三司会审必不可免,不过你几个儿女我必会妥善安排。”
韩复见唐牧转身出门,犹往外跟着叫道:“唐大人,您既拿了我的东西,就要保我一条命啊。”
他才冲到门口,叫两把刀立逼着又退进来。陈卿亦跟了进来,他穿着官服戴着乌纱,清清瘦瘦的脸上意气风发,笑着伸手请道:“韩少卿,有劳您跟我走一趟。”
韩清追到窗子上,远远看着陈卿带着大理寺的人抓走了父亲韩复,颓然跌回椅子上呆呆的坐着,许久才记起要将衣襟合上。
入夜,韩贡与柏舟两个躺在一张床上,他叨叨不停给柏舟讲些京城纨绔子弟们如何斗蛐蛐儿,一次输赢多少,并不时哀叹几声自己干活儿干的腿疼脚肿,再愁哭两句家破人亡的残境,又感怀不知外家何时来接。
韩覃听得许久嫌吵,出来拍着门骂了几句,自己也睡意全无,索性披了件衣服到院中要避到树下趁些凉快。才凉着,便听得隔壁有轻轻的脚步声并人声言语。
墙角本还有梯子架着,韩覃不知半夜又是何人来此,踩着梯子悄悄爬上墙探头去看,就见一行人皆穿着黑衣,沿池塘一直上到后面最高处那聚财池出,点着火折子不知在弄些什么鬼。她盯着见那些人从聚财池上退下来,自己也两脚往下够着要下梯子。
还未平整过的墙面上一块石子掉落,引起细微的声响,忽而便有一只冷镖自那边飞过来自她耳边擦过,紧接着一人飞一般冲过来,抓住韩覃低声吼问道:“是谁!”
韩覃缓缓举起双手,见那跪在墙上的蒙面人似并无要杀自己之意,才说道:“我不过是来抓只蛐蛐儿。”
她手中果真捏着只蛐蛐儿,此时十分应景的呱叫了两声。那人一双眼睛盯着韩覃却不作声,直到下面沿池边走来一人,才指着韩覃说道:“陈大人,这里有个女子在偷看。”
陈启宇身后一群人围拢过来皆在仰头望上。那抓着韩覃的人腾一只手打开火折子,火光亮得刹那,韩覃一手捏着衣襟伏在墙上眼巴巴儿望下,手中还捏着只蛐蛐儿叫了两声,后脖子叫他手下人拿手锁着。陈启宇以手背触鼻先就侧首一笑,才命令墙上那人:“把她带下来。”
黑暗中所有人隐去,塘中蛙鸣,岸上蝉声,明月光照的二更天,陈启宇说道:“自打那日从玉井胡同一别,到如今我才能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