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呼吸声也是可以大得可怕的。我听到一连串下楼的脚步声,还有拉开枪栓的动静,我抱住自己的膝盖,想起母亲那灰败的脸色。我也就快要和她一样了吧?不知道父亲会不会难过,叶阿姨肯定会难过的。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一个少年人的声音,他应该已经过了变声期,比我的声音要低沉不少。他好像十分不耐烦:“你们在干什么?我说过不要随随便便把枪掏出来!会吓到钉钉的!”
“少爷!我们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有可能是……”
“是我。钉钉又跑了,我在追它。”
“可是.……”
“好了好了,都出去吧,你们在这里,钉钉是不会出来的。”
好一阵之后,那些围绕着的声音渐渐远去。木桶被咚咚咚敲了三声,我听见那个少年说:“出来吧,他们都走了。”
我待在木桶里不肯动,其实是被吓得僵住了。他探过头来望我,脸上带着嘲笑的表情:“你简直比钉钉胆子更小。”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他的皮肤很白,穿着一件一样白的连帽衫,带着一顶红白相间的棒球帽,棒球帽中间有一个心形图案,上面印着“存惠”两个字。
我仰着脑袋,决定表现得勇敢一点:“钉钉是谁?”
“是我养的仓鼠。”
他竟然说我的胆子比老鼠还不如,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我噌的一声站起来,大声抗议:“我不是胆小鬼!”
他皱起眉头,伸手捂住我的嘴巴:“你声音小点,他们一直在巡逻。想变成那只猫吗?”
我想起了老陈说过的许太太的猫,果真是他们干的。我有点气愤,愤怒地看着他。他松开手,有些嫌弃地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说:“想活命的话跟我走,我送你出去。”
他带着我躲开了巡逻的保镖,替我搬开下水道的盖子。我抓着铁栏杆爬进洞里,他说:“不要再干这种事情,我会找人把这个下水道封起来。”
我在洞里往上看,背景是圆形的阴沉的天,风很大,他占据了视线的大部分。我想起母亲给我织的那些绒线帽子,问他:“你的名字叫存惠吗?”
他扯了一下帽子,笑了:“存惠是我学校的名字,我叫allen。”
第十二章一定会还给你的
我从花圃里钻出来的时候,暴雨顷然而至。一道闪电骤然劈下来,吓得我一个趔趄。门房间里的老陈发现了在泥里打滚的我,冲出来把我拎了回去。我受了惊吓又淋了雨,狠狠地病了一场。那段时间我烧得迷迷糊糊,只晓得叶阿姨一直抱着我哭,叹息着叫我小可怜。等我病好了,已经入秋了。
枫市的秋天也是很冷的,叶阿姨给我穿上厚厚的高领毛衣,带上绒线帽子。社区活动室里正在举行一场义卖活动,用来帮助一些可怜的失业者。母亲几乎很少外出,父亲忙着将他的实验成果产业化,只有叶阿姨带着我去参加。
母亲叫叶阿姨拿出了一套家里从不使用的薄胎瓷器,我把查理给我的连环画册扎成捆抱在怀里。刚刚进门就有几位我认得脸却叫不出名字的太太来逗我,一边掐我的脸蛋儿一边让我夸我长得可爱。好不容易从魔抓中挣脱出来,叶阿姨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和她的姐妹们聊天。聊来聊去,话题从家长里短聊到了艾琳杀人事件。在家里,这些话题都是禁止谈论的,我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阿松,你不是说你已经戒烟了吗?怎么越抽越厉害。”
“琳琳姐,得过且过吧!你看现在这个形式,不被资本家压榨死,就会被自己的帮佣杀死,我抽一两支烟怎么了?”
“咳,瞎说!我们这个社区可是全人类社区!从没听说谁家雇佣复制人的。”
“那个小孩儿真惨啊!爹妈也惨。”
“谁说不是呢。要是我们家阿胖被那样杀死了,我肯定会疯的!”
“那不一样!你们家阿胖是一只贵宾而已。你看许太太多宝贝她们家猫啊,没了不也就没了啊。”
“对啊,misslin说得对。人和狗、和猫还是不一样。那家的男主人,可不是疯了嘛!”
“那些复制人真是太可恨了!”
“我听我警察厅的朋友说,那个艾琳还没抓到。”
“哪个艾琳?”
“杀人的那个艾琳啊!”
“我的天!”
“真是想不明白,我们在这里给失业者义卖,为什么还要造复制人出来跟人类抢工作。可笑啊!”
“阿松,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清洁工、废物回收这样的工作你要做吗?”
“我们不做,那些失业者还不做吗?都到了需要被救济的地步了,就该有点自知之明吧。不能因为天生是废物就不对社会做贡献了吧?”
“琳琳姐,你听听看阿松说的是什么话。”
我并不能完全听懂他们讲话,只是觉得热闹。手里的画册虽不算重,可抱久了还是觉得手酸。我找了块空着的桌台,把画册扔了上去。
“这些画册也是卖的吧?”
声音有一点耳熟,我抬起头,他眨了一下眼睛:“是你啊,小屁孩儿。”
是那个allen。他今天没有戴棒球帽,露出圆圆的,留着寸头的脑袋,两片薄薄的耳朵,看起来很精神也很好看。他胳膊上挂着一个半透明的朔料袋,里面是方形的花花绿绿的东西,很像查理给我的那种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