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趟回来,虽然打着伞,但大衣下摆都被风里挟着的雨打得湿透,更别提背着的大提琴盒了。
“没事,你快进去。”钟影转身让她先进去。
“那到了给我电话。”程舒怡也不多说,直接嘱咐道。
她俩大学时就要好,出来工作也是一起投的这家南州最大的琴行。
“好。”
匆匆应下,钟影撑伞朝天桥方向跑去。
口袋里手机又震了起来,估计是司机等不及在催。
大雨瓢泼,雨幕昏暗,天桥下有两辆打着双闪的车,还都是黑色。
钟影记得车牌尾号是7和8。
车门打开,手机还在震,收了伞搁脚边,坐下拿出来才发现是秦云敏打来的。
她一边接,一边头也不抬和前面司机说:“麻烦快点——”
手机放耳边,钟影挽了挽鬓边凌乱潮湿的发丝,抬起头,正好和驾驶座疑惑转身的人对上视线。
两人都愣了下。
他们手里都拿着手机。
狭小空间里,两部手机同时传出声音。
“裴决,喜糖拿到了?”
“跟你说,我媳妇念了不止一回——这次韩薇结婚,你就哭去吧!说说,韩薇追你几年?可真是……”
“影影,别急啊。”
“已经到医院了,问了医生,不严重,就是需要打一周石膏固定。那边家长也到了……”
头顶雨点密集,隔着车厢,入耳沉闷又窒重。
陈年旧识,骤然相遇的两人,在一片凄迷雨雾里,注视彼此的面容,因为熟悉,顷刻显现在脑海的,却是另一幕分外深刻的印象。
——八月酷暑的宁江,钟影有些拘谨地站在茂盛绿荫下。
修身又漂亮的海蓝色长裙,露出来的小腿白皙纤细,低下头的时候,能看到海藻一样浓密的乌黑发丝从后肩倾泻。不远处,闻昭顶着明晃晃的日头骑车过来。他一路猛蹬,到了近前,长腿一下撑住地,朝钟影意气风发地咧嘴一笑。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慢慢地,钟影不大开心的样子,往后退了退。闻昭赶紧下车,面色不知是热得有些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站到钟影面前,低头仔细注视着她,过了会,又低了低头,小心翼翼靠近。
——十月深秋一场雨,宁江路边铺了厚厚一层落叶。
裴决站在一层的楼梯下,仰头望着她。他面色苍白,双目尤其红。那个时候,他已经从航空航天大学毕业,肩上是两条杠的飞行制服。钟影孤身一人拎着行李箱往下走,神色木然。她径直走过裴决身边,看也不看他。裴决只能用力握住钟影手腕。钟影抬头,湿亮乌黑的瞳仁深处燃起冰冷的怒意。她狠狠甩开裴决的手。裴决低下头,近乎绝望地哽咽:“可不可以不要走。”
眼下,南州三月初春的一场雨,气温降了许多。
车窗玻璃上泛起雾。
渐渐地,车内陷入一片光影模糊的氤氲水色。
还未到路灯亮起的时间,外面暗得不像话。
两人交错的视线里,唯一比较亮眼的,是裴决手中握着的喜糖袋。
光泽莹润的红丝绒质地,洁白珍珠扣小巧玲珑,搭配香槟色的蝴蝶结缎带,精致又好看。
有那么几秒,两个人都有些失语。
直到——
“喂!裴决!”
“影影?在听吗?”
裴决直接挂了电话,仓促间开口发了一个音:“影——”
他喉咙干涩,也许是刚飞完国际航班回来,整个人有些疲惫,肩上四条杠的飞行制服格外显眼。
“对不起。我看错车牌号了。”
钟影攥紧手机,低声而快速地道了句歉,然后在裴决伸手过来想要握住她手腕的时候,转身打开车门。
“影影!”
猛然闯入车厢的雨声混乱又嘈杂,毫不留情地掩盖了裴决慌乱的声音。
雨水冰冷,钟影深吸口气。
她往前走了两步。
第二辆打着双闪的车牌号,7和8之间还有一个数字,是6。
到医院的时候,雨小了很多。
青灰色的天幕好像被拧干水分,透出些许清亮。
隔着一道忙碌的走廊,小姑娘的声音穿透人群,尤为有气势,和她对面哇哇大哭的男生相比,简直一股子巾帼气概。
“哭什么哭!”
“琰琰……”
钟影语气无奈,不一会,传来她轻声细语和医生沟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