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纪淳便替她挡掉外界的干扰。
许游也没注意周遭发生了什么,她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带着一点探索的好奇,一点不可思议,一张张看过去。
大约走了三个展厅,人渐渐少了,许游停下脚步,找了个长椅坐下,盯着面前那幅油画出神。
不会儿,纪淳过来了,他已经将媒体交给其他工作人员,该嘱咐的也都嘱咐好了,新闻稿很快就会出炉一波。
纪淳在许游旁边坐下,问:“是不是累了?”
许游一顿,摇了摇头:“只是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这些画,是上辈子画的。”
纪淳笑了下,没说话。
隔了几秒,许游转头问:“你觉得怎么样,客观一点说。我今天听到好多奉承的话,我想听点真话。”
纪淳杨了下眉,故意反问:“你确定?”
许游:“确定。”
纪淳看着她的眼睛,看到了执着和认真,随即说:“真情实感上,很打动人。看画的人可以感受到你当时的心境,很有感染力。技法上,我不懂这些,不过我倒是觉得,艺术是没有统一技术评分标准的,那些不过是后人强行规定出来的模式。比如一些大师的作品,我也看不到多高深的技法,可它们就是打动我。”
许游点了下头:“继续。”
纪淳笑了下,转而问:“你有没有注意到陈列顺序是怎么安排的?”
许游:“越在前面的越成熟,创作时间越接近现在,越往里面的越稚嫩,连高中时期的都被你拿出来展览了。”
纪淳:“从成熟到生涩,你有没有发现,这四年多的时间里,你的情绪起伏了好几次,它们都融入了作品里。你情绪不佳,作品里面就有一点发泄的意味,你心情平顺,作品就行云流水……”
许游皱了下眉头:“这就是你的真话,还有么?”
“你急什么?”纪淳话锋一转,说:“我的真话是,真性情是有了,但人生阅历明显不足,而且知识储备还欠缺。”
许游不说话了,只是盯着他看,她也没有恼怒,非常认真的听着。
纪淳继续道:“人生阅历这个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也许再过五年或十年,会达到另一个高度,到时候咱们再办一次展览,你再看看自己进步有多少。至于知识储备,这也不能着急,就算用填鸭式的办法,也需要一个消化吸收的过程,而且知识累计,不能只看书里的的表面文字,还得结合生活去理解。”
纪淳这番话可以说是一针见血了。
但道理也很简单。
伏尔泰曾说过,书读得多却不思考,会觉得自己知道很多,书读得多而思考,才会觉得自己不懂得越多。
许游不由得叹了口气。
纪淳见状,说:“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许游:“我知道,我只是感叹自己真是不学无术,尤其是在你这个学霸面前。”
今天的话,如果换一个方式,或是换一个环境,再换一个人跟她说,她未必会听得进去,反而会觉得对方有病。
毕竟像是这种“你该多读点书”的话,听上去就像是在骂人。
但现在,她坐在展厅里,看着过去的作品,深刻的感受到不足,心里已经认同了这件事,再听纪淳这样一说,反而更容易接受了。
许游转头,又一次看向对面的油画,忽然说:“你知道么,经过后人的研究,他们发现在梵高那幅《星空》里面,蕴含着流体动力学的‘湍流’概念。”
纪淳:“听说过一点,不过我知道的比较有限。只知道他后期的作品,是在他精神崩溃期间创作出来的。”
这种湍流概念,被称之为经典物理学最后的疑团,在后来几百年间,就算是科学家也很难绘制湍流的模型。
但梵高的画,却和湍流的数学公式完全吻合。
人们都在说,能手绘出这种现象的画家,全世界就他一个。
到了两千年以后,欧洲航天局公布了一张某恒星的观测照片,发现它和《星空》极度相似,但这颗恒星远在两万光年以外,肉眼根本不可能看到。
梵高的画在那个时代不被接受,很多人都认为,那是因为他太超前了。
其实,根本没有人说得清楚梵高最后那段时间到底在想什么,所有猜测,无论是悲观的还是乐观的,都是人们臆想出来的。
那些画究竟代表什么呢,里面有什么未解之谜,只有梵高自己清楚。
许游笑了下:“很多人都觉得那是他的幻觉世界,说那些躁动的星云团,是梵高当时的真实心境,他绝望、恐怖,所以看到夜空和云团才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可我却更愿意相信,那是梵高在精神崩溃期间,无意间洞悉了物理学的秘密。不光是他,很多画家、文学家、哲学家也都对天文学深入研究过,或许他们也都发现了这些学科之间微妙的联系。”
这话落地,两人安静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纪淳才低声说:“你看,其实你也不是不学无术。”
许游转头瞪了他一眼:“我以后会多读书,读好书。没准有一天,我也能洞悉奥秘。”
纪淳笑了。
许游看着他的笑容,又一次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再跟你说一次谢谢。”
纪淳一顿,和她对视了一秒,随即就错开目光。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许游注意到他的动作,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纪淳说:“没有,我一整天都会在这边。”
许游依然看着他,总觉得他哪里不对。
直到纪淳问:“对了,肖像展那边你约了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