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竹眼里蕴满了眼泪,颤着唇问他:“大姐若是留下来,三弟你和弟妹不反对吗?”
“自是不会的。”郁桂舟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无论是你还是二姐,只要你们在婆家过不下去,随时都可以回娘家,我虽然本事不大,但养活你们还是绰绰有余,别忘了,你虽出嫁,但终归是郁家女,郁家总有你们的一席之地。”
谢荣也道:“是啊,大姐,我前几日就说过,相公早发了话,只要你和二姐愿意,郁家就会一直养着你们的。”
郁竹、郁绣姐妹相顾一看,心里那一直如有若无的担忧隐隐散掉了。
跟郁桂舟猜的差不多,郁竹姐妹虽跟着回来,但心里一直是有些忐忑的,尤其一住就是几个月,家里多了两张嘴吃饭,日子少还没事,久了,哪个娘家会喜欢?
上头两老的见这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庞氏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柳牧:“既然大姐儿已经不愿回你柳家,你可愿写下和离书?”
柳牧一下抬了头:“想都别想。”郁竹既然不跟着她回柳家,那他也不会让他如愿的。
此刻的柳牧哪还有方才苦苦哀求的模样,在郁竹不同意的时候就豁然变了脸色,一副要拖人下水的样子。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小子,你找揍。”郁当家哪还看得这嚣张的模样,不说反省做人,换了一般人,那也得羞愧不已,柳牧倒还好,完全破罐子破摔的姿势,跟那外头的地痞流氓有什么差别,怒火充顶,一拳头挥了过去。
女眷门都别吓了一跳。柳牧头歪在一边,唇角动了动,一下吐了口血沫,颜色一下凶历起来,他看着郁当家怪笑两声:“你打,你打死我也不和离,郁竹既然进了我柳家的门,那就是我柳家的人。”
郁当家一听这话,又想揍人,被郁桂舟拦住了。
“大姐夫。”郁桂舟喊了一声:“我还喊你一声大姐夫,是给你个面儿,这事闹开了大家都不好看,我郁家还好,最多被人说上两日,左右不过是所托非人,但你可就不同了,你知道吗?”
在柳牧蓦然放大的眼里,郁桂舟看着他,一板正经的叙述:“淮南那头虽有些风言风语,但也只是说嘴几句,但若我郁家站出来承认,你说你的事还瞒得过去?连带的,你家那布庄出了这么个稀罕事儿,只怕也要被人指指点点许久吧?到时候你可就出名了!”
柳牧虽然不知道出名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这个大舅子嘴里这一句一话的像刀子一般扎在他心里,戳中了他最害怕的一点。何况,郁家一个举人,一个头名秀才,要弄他这个白身实在太容易了,柳牧方才一时被冲昏了头脑,如今一回神,呐呐了两句,倒不敢争辩了。
郁桂舟见他沉默,让谢荣拿了纸笔过来,写了一份和离书,待吹干笔墨,他照着念了一遍,请郁言这个举人做证,让郁竹和柳牧签字画押。
郁竹颤着手盖了手印,等柳牧盖了后,郁桂舟把和离书收好,拍了拍郁竹的肩:“大姐,事已至此,你要往前看才对。”
“你说得对。”郁竹脸上有几分复杂,有几分轻松,繁复交织在一起,就把她这几年的时光一一叙述过了。
柳牧在盖了章之后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谢荣、郁绣陪着郁竹说说话,庞氏把丁氏叫走了,剩下郁老祖子孙三辈和郁言在一处。郁言此次并不止是为着淮南那边过来的信专门跑这一趟的,还有因为郁桂舟考上了秀才的事儿。
郁桂舟这次考取了秀才功名,并且取得了头名的好成绩,在郁言眼里说意外又着实意外,但想想今年考场上那一个水浑的,也算得上上天眷顾了。
郁老祖父子心里都有猜测郁言接下来要说的恐是郁桂舟在读书上的安排,果然,在落座后没多久,郁言就说道:“虽舟哥儿已经取得了秀才的功名,但在大魏来说,一个秀才的身份远远不够看,好在院试前十名都能直接入府学,府学的先生们大都是举人身份,偶尔还有进士功名的大人们给学生门讲解经义,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他意味深长的看向郁桂舟:“舟哥儿,你要好好把握好这次机会。”
“五叔放心,我会的。”依郁桂舟原本的打算,无论能否考中秀才他都打算开个私塾,一边教教弟子,从中重新领悟一次书中经义,在得知自己考中头名后,这个打算被推后了。
他打算先去府城偷偷师,多混一些技能再回来开私塾授业。
“另外,舟哥儿连秀才都考上了,那冠字的事儿?”郁言转头说起了另一桩事。因为郁桂舟一直在家读书,也没拜任何先生为师,到了现在,一个头名居然连字儿都没有?
说到这个,郁当家脸上最是讪讪的。
当初因为郁家实在太穷,他又是个常年溜街打马的,一落魄,除了那一甲子书和刚好落到谢家村起房子买田地的银子,竟是穷得叮当响,好在郁桂舟打小时,家里请的先生教他认了字,学了几年,不至于眼瞎文盲,只好把人拘在家里自己读了,若是有出息,读出来了那自是最好,若不然,凭着认字这点待大些了在镇上找份账房的活计也是轻轻松松的。
郁言都不用看他这四哥就知道他是什么反应,反正自小到大都没见他做过两件人事,他也直接越过他,问郁老祖和郁桂舟:“二叔,你们怎么看?”
郁老祖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郁言瞥了没吭声的郁桂舟一眼,道:”不如待舟哥儿去了府学后拜在哪位恩师门下,再请先生冠字最是名正言顺。“
郁老祖点点头,问郁桂舟:“你五叔说的有理,你觉着呢?”
“行啊。”郁桂舟爽快的接受了这个提议。反正去府学也是为着偷师,偷师和“偷师”也没多大差别。
想来大魏人才济济,也有那典、儒两派之外的贤师才是。
商量完,郁老祖一本正经的脸色也变了,和气的拉着郁言聊着家常:“可巧了,你二婶今儿还催我给你送信,家里为舟哥儿考上秀才的事准备摆两桌,都是自家人,正要邀你呢。”
郁言笑道:“那我可赶巧了。”
“还有那位镇上的狄掌柜,听他们父子说,这位狄掌柜也是个爽利人,帮了我郁家不少忙,所以趁着这次把他也邀来聚聚。”郁老祖问郁言:“听闻你们关系也不错?”
“是不错。”郁言说起当年的事儿:“那时我恰恰考上了秀才,正心高气傲的时候,准备仿前人一般游历游历我大魏九州河川,不过路上准备得不周详,遇到了船舶漏水,辛得他路过相助方才免了劫难。”
郁老祖听得后怕不已:“你也真是胡闹。”
郁言早知道说出来会被说,笑着揭过:“后来我俩时常书信往来,方知他乃府城白家的一名管事。”
“该的,朋友知己相交不论身份。”郁老祖突然一愣:“白家?可是与上淮白家一支同一家?”
上淮白家有两大名人,一位坐居庙堂,任阁老。
一人在魏国后宫呼风唤雨,做太后。
现任魏君便是太后的儿子,而白家是他母族,有这几位万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人在,白家这尊外戚可谓坚不可摧。
郁言摇头道:“这个侄儿倒是不甚清楚,不过应当不是同支,或是分支罢了。”
“罢了,管它同支或分支。”郁老祖自嘲一声:“总归是与我们没甚大干系的”在郁家最鼎盛的时候都入不了白家的眼,如今就小猫老猫两三只了,说这些有何用?”
他转头带着些犹豫的看了看郁桂舟父子,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当着他们的面问着郁言关于他们不知道的事儿:“大房那头有消息了吗?”
话一出口,郁当家当即惊讶的看了过去。
郁老祖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儿。他说的大房的确是郁家大房,那个曾经让整个郁家五族以内受到私盐案牵连的郁家大房。
可那也曾是让五族郁家人受到庇护和依靠的郁家大房,更是他们的血亲,当年私盐案后,郁家大房除了出嫁女,其他的都被逮捕入狱,紧跟其后的还有早其他几房先上路的整房流放千里。后虽魏君得子,大赦天下,但大房的人却在数千里之地消失不见了,这些年,他们在淮南,没少想法子去找齐大房的人,但都一无所获。
而郁言,则是负责找人的主力。
郁当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顶着郁老祖不善的目光艰难的开口:“爹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么大的事儿你咋也不说说啊?”
“跟你说啊。”郁老祖毫不客气的怼他:“你要有本事,我早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了,还用拖到现在?”
“......”郁当家一下闭紧了嘴巴。
他知道会被骂,但也没料到当老子的会在儿子面前说他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