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程煜要付款,俞熹禾原本想拒绝,他笑着说:“你还是学生,而且在美国我赢了你八十万筹码,本该我请你吃一顿饭。”
温柔又强势,俞熹禾想不出话来反驳他。
他在那次化学院讲座上只讲了几分钟,却因俊朗的面容和卓越的风度而惹人注目。
俞熹禾是学生代表,又是导师最喜欢的学生,程煜与化学院领导见面的大多数场合里,她都在场。
从三月到六月,俞熹禾和他见面的次数多得她都记不清了。
五月中旬,陆谨言的画展开展,俞熹禾去看过一次,不过不是和陈幸,而是和程煜一起。
那天她跟着导师一起去同省另一所大学参加学术讲座,此次学术项目由程煜提供科研经费,所以他也在场。一共有三个教授上台介绍自己的科研成果,其中一个姓梁的教授上台发言时提到了自己的一篇论文,说是马上就要发表在国家级的期刊杂志上。他放出了其中几页论文,台下的俞熹禾看到投影屏上的内容时怔了片刻。
她在一个师姐那里看过一篇论文,内容和投影屏上显示的几乎完全一致。师姐忙到头晕时,俞熹禾还帮她改过论文上的一个小错误,而现在,她看到她修改过的内容一字未变地出现在投影屏上。
师姐那时候告诉她,她马上就要研究生毕业,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写毕业论文,如果能得到机会发表,就有资格申请去国外的大学读博了。
台上的梁教授神情骄傲地提到这篇论文他是怎么写的,成果有多来之不易。
俞熹禾想起师姐提起希望收到国外名校的录取通知时的笑容,手猛地颤了一下。
俞熹禾不是没有听说过个别教授的学术报告作假,抄袭数据,甚至剽窃手下学生的成果……但那些都是发生在别的学校。俞熹禾和台上做学术报告的梁教授接触不多,偶尔去那个师姐工作的实验室时,都只看到她一个人忙忙碌碌的身影。
俞熹禾听说,她为了做研究,常常通宵待在实验室里,她是真的很热爱科研。
很多像她一样的人,明明知道科研这条路有可能走到底也得不到回报,仍满腔热情地投身其中,无怨无悔地奉献时间与生命,却没有想到会被剽窃成果,被难堪,被辜负。
梁教授的学术报告结束的时候,底下的学生纷纷鼓掌,均是一脸的崇拜。
俞熹禾在学术报告厅里待不下去,给她的导师发了条短信后就离开了。她一走出报告厅就立马打了个电话给那个师姐。打了三四次,最后一次响了很久,电话才被接通。俞熹禾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阵哭声,断断续续的,那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后,只问了一句:“你是去听了梁杭的学术报告吗?”
梁杭就是那个教授的名字。
俞熹禾沉默了,所有想说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
师姐什么都知道。梁杭压她一头,师姐如果想要毕业,还要经过他的同意,如果想要在学术圈继续待下去,还要靠导师的推荐……就算知道了,也无能为力。
在挂断电话前,师姐说:“熹禾,从事科研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要放弃了。”她苦读十数年,最后却要选择放弃,所有的艰辛都白白经历了,热爱转瞬变成厌弃。
俞熹禾说不出挽留的话,挂断电话后,她收起手机转身就要离开,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她看到程煜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知道来了多久,又听到了什么。
他只问:“要离开这里吗?我带你走。”
那一瞬间,俞熹禾看见落在他发梢上的阳光,呈现出另一种温柔来。前不久她还在这个人面前说她的学校注重学术研究,慎思笃行,学术报告厅里的那一幕却生生给了她一个巴掌。
光是听见给梁杭的掌声都让俞熹禾感到讽刺,但她毫无办法。没有证据,举报也不会有结果,梁杭在学术圈的地位并不比s大化学院其他教授低。
程煜看她失望茫然的模样,眉头紧皱。
美国学术圈也常爆出学术不端的行为,他原本对这些漠不关心。
她不该露出这样失望、难过的神情,即使对他冷淡疏离,都比这种样子要好。
程煜上前很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重复了一遍那句话,嗓音温润,像是在安慰:“要离开这里吗?”
俞熹禾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和程煜提前离开了这所大学。
在回去的路上,程煜的车出了些意外,熄火后再也发动不了。
程煜联系了保险公司来拖车,而他的下属驾车赶来接他们,最快也要一个小时。
附近刚好就是陆谨言的美术馆,俞熹禾于是和程煜去看了画展。陆谨言的美术馆离市中心很远,又是临湖而建,风景很好。
在美术馆一楼的展厅里,程煜看到了那幅油画——
她在一片火红的晚霞中回眸,映衬着温软的幽蓝湖光,十分漂亮。
程煜没有问俞熹禾和这个美术馆馆主的关系,俞熹禾心情不太好,并未留意他的神情。她没有想到,程煜后来将这幅画以重金买下,又在远离中国的大洋彼岸,把这幅油画送给了她。她那时仍处在发现梁教授剽窃论文的震惊中,从未想到,今后她的人生会有如此大的变数。
当她在陌生的国度,在一条陌生街道上,再见到那幅画的时候,沉默了许久,最后问出一句:“程煜,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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