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溪点点头,朝陆续说道:“我识得他,他不是你家逃奴。”
转身便要带裴衍洲离去。
陆续阴恻恻地使了手势,硬是让赌坊打手拦住了沈月溪的去路,他朝姚掌柜使了个眼色,姚掌柜便从怀中掏出一张契约来,道:“他自己签了卖身契,不论生死皆是陆家奴。还请沈娘子莫要插手我卫国公府的事。”
如意坊是陆家的私产,而签生死契的时候,姚掌柜也是看人下碟,他知晓裴衍洲是乞儿出身定认不得字,便将生死契换成了卖身契,如此裴衍洲便将终身为如意坊的奴仆,一直打下去或者死在生死场上都好说,但若是想要离开如意坊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沈月溪握了一下拳头,“拿于我看看。”
姚掌柜略微犹豫。
陆续只觉得眼前这规矩的贵女耍不出什么花样,傲慢地朝他点点头,让他将那卖身契递上前给沈月溪看,好堵住她的嘴。
一贯软绵的娘子仔仔细细地看着卖身契上的每一个字,却是趁着姚掌柜一个不注意便将那卖身契夺了过来,迅速撕了个干净,末了还将纸屑放入自己的袖中!
“你!”陆续万没有想到口碑甚佳的沈家小娘子会干出这等无赖之事。
“我、我什么我!”
既然与陆续起了冲突,沈月溪只想着绝不能丢汾东沈家的脸面,索性将心一横,用恶狠狠的口吻说道:“我都说了我识得他,他不是你家逃奴。若是陆郎君定要惹我沈家,我自会叫我阿耶为我讨公道。”
小娘子努力装出凶狠的模样,却不知自己努力瞪大的杏眼又圆又亮,更显可爱,只看得裴衍洲藏于血渍下的嘴角忍不住扬了上去。
第十章
双方互不相让,对峙在光天化日之下。
如意坊是赌坊生意,又暗设生死场,姚掌柜到底不敢与太守之女硬碰硬,在陆续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陆续却不肯善罢甘休,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就这样离去,岂不是告诉天下众人,卫国公府怕了沈南冲吗?
他对姚掌柜命令道:“去,把坊中的人都叫出来,我倒要看看太守府的侍卫有多厉害。”
姚掌柜心有顾忌,可也不敢忤逆陆续之意,几乎将如意坊中能打的人全都叫了出来,数十个打手手执刀棍团团将沈月溪几人围住。
侍卫们见陆续动了真格,也纷纷拔出了佩戴在腰间的陌刀。
沈月溪从小到大都未处于这般剑拔弩张的阵势,细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抓在狐裘之上,将上面的狐狸毛拧成了一团。
裴衍洲离她很近,一眼便能瞧出小娘子的紧张不安,他的喉结微滚,轻声说道:“莫怕……”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的。
沈月溪眨了眨睫羽,方才裴衍洲是对她说话吗?
“月娘——”
沈月溪还未开口,林惠兰已经从身后冲过来,她也未曾见过这般阵势,一下子紧紧挽住了沈月溪的手臂。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林博朗、白二郎与陈三郎。
都是汾东的世家子弟,他们自然也认得陆续,却不知为何一个眨眼的功夫,看着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人便硬对上了。
陆续的恶名,几人素有耳闻,尤其是对方人多势众,几个郎君年数不大,也有些慌神。
白二郎一脸的茫然无措,陈三郎倒是个会仔细观察之人,一圈观后,他嫌弃地看了看裴衍洲,对沈月溪说道:“沈小娘子,何必为了这样的下贱人得罪陆郎君?”
他接着道:“我与陆郎君尚有几分交情,不若我将他带过去交给陆郎君,沈小娘子也好与陆郎君讲和?”
林博朗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好友这话说的并非君子之道。
沈月溪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先前只觉得这陈三郎长得不好看,如今对他印象更是差了几分,在心底对陈三郎标了一个大大的“不可”。
她抿了抿唇,柔声里带了几分冷淡:“这事与陈郎君无关,还请几位先行离去。”
陈三郎颇为尴尬,只觉得这位沈小娘子也并不如传闻中的那般温良。
“官兵来了——”不知是何人从后面喊了一声。
沈月溪急急转头,果然看到沈南冲骑着马带着百人官兵疾奔而来。
沈南冲的马一下子冲到了她的前头,军士反将陆续包围住。将马一勒,身穿官服高坐在马上的男子面上温和一笑,一双眼眸却是冷到了极致,“陆郎君好威风。”
能管辖一郡的武将再儒雅也抹不去身上迫人的威压,尤其是他□□骏马低嘶,铁蹄敲着地面,每一下都似敲在陆续身上一般。
一贯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被吓得面色苍白、两股战战,一张阴沉的脸更阴森了几分,只依旧嘴硬地说道:“沈太守,沈家无主母,沈娘子不懂礼数管起我陆家的事,您还是将她领回去好好管教管教。”
这话一下子刺中了沈月溪的软肋。
只因她幼年失恃,沈南冲一人养育她不容易,所以她努力成为汾东最得体、最规矩的娘子,以不辱没了沈家的名声,哪怕是前世她嫁到京都,也无人能挑剔她的规矩,如今这陆续却是一张口便说她不懂礼数。
小娘子明亮的眼里明显地起了两团怒火,裴衍洲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眸暗了暗,是将这笔账记在了心底。
陆续这话不仅刺中了沈月溪,亦刺中了沈南冲,便是卫国公也不敢当面提他亡妻之事,这陆续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